世事就是这样善变无常,她设想过如何跟李山貌合神离地渡过新婚之夜,也设想过婚后生活对两人是何种煎熬考验,更设想过某天魏子清忽然出现在面前该如何面对,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千算万算却算漏最不可能的一种——李山死了。
死得那样突然蹊跷,死得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不跟他成亲,他就不会死。何花握着他宽大厚实犹带温暖的手,整个胸腔被内疚和懊悔冲胀得满满的,几乎将她整个人炸晕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刚刚还好好地,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山哥,是我害了你,都怪我都怪我!”何花不停搓他的手,给他哈气,希望用自己的温度留住他奄奄一息的生命。
“肯定是喝太多酒了,我们一直劝他不要再喝,可……可他就是不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单纯柔弱的小玉吓得快要哭了。
“村里有没有郎中?快去找郎中。”杨濂在慌乱中保持着一丝冷静,对三斤半说。
“有,我这就去。”三斤半一边说一边拔腿作势要跑,却被一只颤巍巍的手掌抓住衣袖,李山艰难的凝聚起体内所剩不多的力气,勉力抬头对众人说:“不要去,不能去。你们都走吧,我有话跟阿花说。”
几个人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杨濂说:“我们到外面去等。”然后大家不约而同朝院外走去,都心有灵犀的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院子外的篱笆旁边看着院内的两人。
何花害怕极了,她对这种临近死亡的预感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是那种看着至爱至亲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伤心绝望和无奈的恐惧。现在这种恐惧,更增添了懊恼悔恨在里面,漫无边际的恐慌和懊悔像一只黑暗巨大的恶魔之手紧紧攫住她的心脏和所有感官。
“阿花,不要哭。”李山抬手去触摸她的脸,她将手附在他手上。以前最讨厌李山牵她的手或者对她身体的任何触碰,即使在这之前,想想他们被迫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假装恩爱的场景就觉得心塞难受,可是现在,忽然希望这只手能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这样,便能留住他的生命。
“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了,告诉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刚才不是好好的么?啊对了,我们去找郎中,他一定会治好你,我这就去。”何花慌乱得六神无主,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转身就要走。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他似乎很累,连眼睛都睁不开,却拼尽全力让双眼睁到最大,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刻进心里去,“不要去,去了也没用。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他听见我的心愿了。”他忽然笑一下:“你知道我许过一个愿望吗?”
何花怔怔地摇头,她不关心他的愿望,只希望他能活下去,不论用什么办法,“不行,我去找郎中……”
“阿花——”李山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很久以前,我许过一个愿,我对老天爷说,如果能够取你做妻子,我宁愿折寿十年。在你离开的这几年,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会祈求老天爷,让他为我实现这个愿望。那天你告诉我,愿意嫁给我,虽然是假成亲,我却高兴得快要疯掉了,我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求并满足了我,所以阿花,这不怪你,是我自愿的,只是没想到我的阳寿原本就这样短,十年的期限这么早就到了。”
何花终于落下泪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可是,你怎么这样傻……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阿爹阿娘哥哥子清都走了,我就剩下你了,连你都要丢下我。不行,我要去找郎中!”
“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你去找郎中,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还没有洞房就守寡吗?是要让张挺松也知道,然后又抢走你吗?阿花,你就听我一次,不要去。”
她就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他都第一时间为她作想,这样的李山,叫她如何眼睁睁开着他离去?到底该怎么办?何花陡然颓败下来,“那怎么办啊,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总说我傻,其实你才傻。我虽然舍不得你,可总归是实现了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我们是夫妻,即便是死,我都心满意足了,所以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只担心我这一走留下你一个人,没人照顾。”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她摇着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早知道是这样,她宁愿嫁给张挺松做妾。
“你听我说,我走之后,按村里的规矩,你是要守寡一年才能再嫁的,可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又怕张挺松再来抢你。”他重重喘着气,扭头看一眼院外,很快视线再次回到她脸上,“那个叫杨濂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来路,但我知道他很在乎你,是个可靠的人。如果可以,你不必遵守一年之诺,跟着他离开水莲村,那样我就不用在地下也为你担心了。”
“李山哥,我……”面对这样一个男子,除了伤心懊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怕,只求你不要死……”
她不要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带着悔恨品味那遗世独立的孤独。
“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杨濂和孙仪,他们一定会帮助你,保护你,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个从来就憨厚老实的大男孩,因为放不下心爱的女人,在临死之前,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凝聚而不涣散,倔强地盯着她,非要亲眼看见她点头答应不可。
直到何花拗不过他慢慢点头,他才缓缓闭上双眼,而那只手,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