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力士奉玄宗命,往召美人,这人为谁?乃是寿王瑁的妃子杨氏。
杨氏小字玉环,弘农华阴人,徙居蒲州永乐县的独头村。父名玄琰,曾为蜀州司户。玉环生自任所,幼即丧父,寄养叔父玄珪家,玄珪曾为河南府士曹。
开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嫁与寿王瑁为妃。正名定分,系是玄宗子妇。高力士到了寿邸,传旨宣召杨妃入宫。寿王瑁不知何因,只因父命难违,没奈何召出妻室,令随力士进谒。杨妃也已瞧透三分,半忧半喜,忧的是惨别夫婿,喜的是得觐天颜,当下与寿王叔别,乘车至温泉宫。力士先驱导入,杨妃下车后随。玄宗正待得心焦,适遇力士复旨,即传杨妃进见。杨妃轻移莲步,趋至座前,款款深深的拜将下去,口称臣妾杨氏见驾。玄宗赐他平身,即令宫婢将妃搀起,此时已是黄昏,宫中烛影摇红,阶下月光映采,玄宗就在灯月下,定睛瞧着杨妃,但见肌态丰艳,骨肉停匀,眉不描而黛,发不漆而黑,颊不脂而红,唇不涂而朱,果然倾国倾城,正是胡天胡帝,当下设席接风,令他侍宴。杨妃不敢违慢,谢过了恩,侍坐右侧。玄宗婉问杨妃技艺,妃答言粗晓音律,遂命高力士取过玉笛,命妃吹着。清音曼艳,逸韵铿锵,似觉梅妃所吹,尚不及他纯熟。玄宗击节称赏,且手书霓裳羽衣曲,教他度入新声。这曲系玄宗登女儿山,遥望仙乡,有感而作,本是按腔引谱,调宫叶商,经杨妃阅过此曲,立刻心领神会,依曲度腔,字字清楚,声声宛转,喜得玄宗不可名状,亲斟美酒三杯,赐给杨妃。杨妃逐杯接饮,连饮连干,脸上越现出桃花,愈加媚艳。玄宗又亲授金钗钿合,作为定情赐物,杨妃含羞拜受。
宴毕,各乘酒兴,携手入内,续成一套鱼水同欢的艳曲。实是一出扒灰记。
玉肌相触,柔若无骨,龙体原已酥麻,妇人家也存势利,竟不管什么名分,居然翁媳联床,同作好梦。一宵欢会,迟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杨妃对镜理妆,由玄宗取出金步摇,系是镇库宝物,代为插鬓,曲予恩荣;一面嘱杨妃自作表文,乞为女道士,赐号太真,随驾还入大内,令处南宫中,即称南宫为太真宫。名为修道,实是纵欢。旋即另册左卫郎将韦昭训女,为寿王瑁妃。寿王瑁亦无可奈何。
杨妃性情聪颖,善迎上意,玄宗遂加宠爱,待遇如惠妃例。尝语宫人道:
“朕得杨妃,如得至宝,这是朕生平第一快意呢。”遂特制新曲,名为得宝子。梅妃见玄宗新得宠妃,未免介意,玄宗亦渐渐的疏淡梅妃。看官试想!
天下有两美同居,能不争宠的道理么?况且杨妃以媳待翁,本来是希宠起见,连夫婿尚且不顾,怎肯容一梅妃?于是你嘲梅瘦,我诮环肥,起初还是姿色上的批评,后来竟互相馋谤,甚至避路而行。毕竟梅妃柔缓,杨妃狡黠,两人互争胜负,结果是梅输杨赢。杨妃得册为贵妃,梅妃竟被迁入上阳东宫。
玄宗初意,尚恐廷臣奏驳,嗣见宰相李林甫以下,统做了立仗马,噤口无声,乃竟加封杨妃为贵妃,仪制与册后相同。册妃这一日,追赠妃父玄琰为兵部尚书,母李氏为陇西郡夫人,叔父玄珪擢登光禄卿,从兄铦超拜殿中少监,从弟锜为驸马都尉,尚帝女太华公主。公主为武惠妃所出,母素得宠,所以公主下嫁,奁资巨万,赐第与宫禁相连。尚有再从兄钊,本系张易之子,易之伏诛,妻即改适杨家,钊随母过去,遂为杨氏子,及年长,不学无术,为宗党所轻视。钊乃赴蜀从军,得官新都尉,杨玄琰在蜀病故,钊就近往来,托名照顾,暗中竟与玄琰中女通奸。玄琰有数女,长适崔氏,次适裴氏,又次适柳氏,玉环最幼,姊妹皆有姿色,惟中女已寡,所以与钊私通。自玉环骤得宠幸,怀念三姊,因请命玄宗迎入京师,各赐居第。惟钊与玉环,已是疏族,且兼钊产自张氏,本非杨家血统,因把他搁置不提。
钊已任满,贫不能归,赖剑南采访支使鲜于仲通,常给用费,并向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处,章仇复姓,名为兼琼。替他吹嘘。兼琼正虑林甫专国,难保禄位,意欲内结杨氏,作一奥援,可巧仲通将钊荐入,遂辟为推官,令献春彩至京师,厚给蜀货,作为赆仪。钊大喜过望,昼夜兼行。既至长安,即将所携蜀货,分遗诸妹,说是章仇公所赠。至玄琰的中女家,馈遣更厚,就便下榻,重叙旧欢。诸杨乃共誉兼琼,并上言钊善樗蒱,得蒙玄宗召见。
樗蒱为牧猪奴戏,奈何得遇主知?钊仪容秀伟,言辞敏捷,奏对时颇称上意,因命供役春官,出入禁中,嗣复改任金吾兵曹参军。章仇兼琼立蒙召入,授任户部尚书。兼琼入掌户部,每遇杨氏取给,无不立应,就是中外所献的器服珍玩,均呈入贵妃,先令择用。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因所献精美,得贵妃欢心,遂加九章官三品,翼为户部侍郎。
一日,玄宗至翠华西阁,偶见梅枝憔悴,不禁感念梅妃,便命高力士带着戏马,至上阳宫宣召梅妃。妃乘马随至,到了阁前,乃下马入见。玄宗见他面庞清瘦,腰围减损,早已动了惜玉怜香的念头,待至梅妃下拜,忙亲自扶住,意欲好言温存,偏一时无从说起。还是梅妃先开口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期今日又得睹天颜。”玄宗方说道:“朕未尝不纪念爱卿,只爱卿近日,略觉花容有些消瘦了。”梅妃含泪道:“好景难追,怎得不瘦?”
玄宗道:“虽是消瘦,却越见得清雅了。”梅妃道:“总是肥的较好哩。”
中含醋意。玄宗微笑道:“各有好处。”随命宫女进酒,与梅妃同饮。两下里追叙旧情,不知不觉的已是入夜。酒意已酣,加餐少许,便同梅妃进房,重整鸾凤。俗语说得好:“寂寞更长,欢娱夜短。”况两情隔阂,几已一年,此次离而复合,更觉密意浓情,加添一倍,喁喁到了残更,方各睡熟。正在酣寝的时候,忽闻兽环声响,惊醒睡魔,玄宗即怒问道:“何人敢来胡闹?”
道言未绝,外面已娇声答道:“天光早明,皇上为何尚未视朝?”玄宗听是杨妃声音,不由得转怒为惊,披衣急起。见梅妃亦已醒寤,忙替他披上霞裳,和衣抱入夹幕内,暂令躲避。胆怯至此,如何治国。一面开了阁门,放入贵妃。贵妃趋进,见玄宗坐在床上,便盛气诘问道:“陛下恋着何人,至此时尚未临朝?”玄宗道:“朕……朕稍有不适,未能御殿,特在此静睡养神。”
贵妃冷笑道:“陛下何必戏妾,妾已知陛下爱恋梅精,因此日高未起。”玄宗道:“他……他若为朕所爱恋,何至废置楼东。”贵妃道:“藕断丝连,人情皆是,如陛下未曾同梦,妾请今日召至,与妾同浴温泉。”玄宗道:“此女久已放弃,怎容复召?”贵妃又道:“这也何妨!快请饬内侍传来。”玄宗但顾着左右,无词可答。贵妃从床下一望,见有凤鞋一双,越发动怒,便指示玄宗道:“这是何物?”玄宗瞧着,也觉着忙,侧身一动,又从怀中掉下翠钿一朵,被贵妃拾起,取示玄宗道:“这又是何物?”玄宗越难答辩,不觉两颊发赤。贵妃竖着柳眉,振起珠喉道:“凤鞋、翠钿,明是妇人遗物,不知陛下如何欢娱,随致神疲忘晓。妾料满朝大臣,待朝已久,到了红日高升,尚未见陛下出朝,总道为妾所迷,妾实担当不起。”提出光明正大的名目,挟制玄宗,若非出自妒口,几不啻一周姜后了。玄宗无法支吾,索性倒身复睡,闭目无言。贵妃催逼愈甚,玄宗亦动恼道:“今日有疾,不能视朝,难道贵妃尚未闻知么?”这数语越激动贵妃怒意,索性把手中翠钿,掷付玄宗,转身出阁去了。玄宗见贵妃已去,又欲呼出梅妃,再叙情愫,不意屡呼不应,起身至夹幕中亲视,已悄无一人,慌忙顾问左右,左右亦懵然莫解。
正在着急的时候,忽有一小黄门入内,报称已送回梅妃。玄宗问道:“何人叫你送去?”小黄门道:“杨娘娘在此争闹,奴婢恐万岁为难,所以从阁后破壁,悄地里将梅娘娘送还。”玄宗竟大怒道:“朕不教你送去,你为何擅敢主张?”说至此,竟拔出壁上宝剑,把小黄门剁死。冤哉枉也。随即穿戴冕服,出去视朝。
可巧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入朝献捷,由玄宗慰劳数语,暗伏下文。余无他事,就此退朝。玄宗入内,又往杨贵妃宫中,贵妃竟不出迎,直待玄宗踱入,才算起身行礼,且冷语道:“陛下何不向上阳宫去?”玄宗不待说毕,便截住道:“卿休再说此事!”贵妃撒娇道:“妾情愿退出宫外,让梅精在此专宠,免受臣僚讥评。”玄宗又再三劝慰,哪知贵妃越唠唠叨叨,带哭带语,闹个不休。当下触怒天颜,竟遣出贵妃,令高力士送还少监杨铦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