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郝雄、张杰上前说道:“我两兄弟在山上多年,闻得历年在此做买卖的,将得来的财物分作两股,将一股投入轩辕井中以作酬神,若是独得便要犯事。我二人也投入甚多。哥哥何不告恳神明借用,使人下去取出,只怕也够用。”杨幺道:“我往时见这轩辕井中水泛泉溢,一时怎得下取?”郝雄道:“当初原有人传说,这井不但通泉,内中还有窍脉,直通过洞庭湖水底,上得庐山。我二人上山时,忽一年乾旱,井中也渐渐水少,大约还是荒唐。只这几日,山上工人众多,山下的水接济不来,便打井中水吃。如今渐渐水少,若再着人用力车乾,便可下去。”杨幺听了,大喜道:“古来传说,必有所据,想是近被淤泥阻塞窍脉。我今一则取银,二则寻看窍脉。若果寻着这条路径,便增我许多作用了。”贺云龙忽听见可通庐山,不胜欢喜,道:“若有路上得庐山,我便去拜见师父也甚容易了。”杨幺遂走到井边一看,果见水浅了大半。遂一面使人备了礼物,拜祷了一番,一面着人汲水。果不消半日,将水汲尽。即搭起一座木架来,下坠绳索竹箩,上系响铃,使人坐入箩内,一连坠了数人下去。这些人在下面捞摸泥中,果捞摸着许多银两。便连泥带水装入箩内,遂摇动上面响铃,上面一齐扯起,遂一箩箩的拽扯不了。杨幺便向井中问道:“你们可曾见有甚窍脉么?”众人俱回没有。杨幺只是猜疑,遂脱去外面衣服,自己坐入箩中,坠到底处,叫人只往下垦掘。掘起的泥土,俱装入箩中,扯吊上去。忽有人掘出一块四方平准、十分沉重的一件东西。人俱说是一块大银。杨幺看去,四围泥里,俱起了五色斑斓,也认是财物,叫抬入箩内,拽扯上去。又着人下掘。掘不多时,忽见旁边露出两扇青石小门。杨幺见了,大喜道:“此处何得有门?有门必有路径。”即自动手,同人将门外的泥土一顿掀掘,便完完全全显露出两扇小小石门,却是紧紧闭住。杨幺大喜,忙用手尽力在石门上一推,不觉应手而开,直射出亮来。杨幺与众人见了,尽各惊惊奇奇。忙往内张看,只见空空洞洞的一条大路,虽无日色,却是明亮异常。杨幺便侧身走入,虽不见有人家,却听见有钟声影影。遂不敢深入,连忙走出,摇动响铃,扯拽上来。
只见贺云龙同着众工人,在那里乒乒乓乓的打凿。杨幺近前一看,却就是方才认作银两扯拽上来,今被人打去了外面泥污锈色,在日色下一看,是一个四方铁匣。年深日久,急切打凿不开。众弟兄俱说内中必藏得有奇宝。杨幺心知有异,忙上前用手举起,向一块大山石上尽力往下一掷,一时掷得铁石相迸,迸出一道火烟往上直冒,险不将杨幺与众人眼目俱迷,早将这铁匣震开。杨幺与贺云龙忙近前一看,并不见内中有甚奇宝,只有两片小铁叶,并叠在内,被日色照得晶晶欲动。二人忙各取一块在手,只见铁叶上,每片上下两层,俱凿得无数小字,俱不是人间字迹。两人认识不来,遂递与何能。何能也反覆看了半晌,只摇首莫辨。杨幺道:“我闻当初异人,常得天书。莫非这两片铁叶上,是卷天书?你我不识,可等袁武、章文用来,他二人或者可辨。不可亵渎,可供在我居室中。”遂使人去供。方将井中所见的事述出。众兄弟俱各惊奇。殷尚赤道:“这钟声想必是通着庐山仙道修炼所在。哥哥何不径走入尽处,看明也好。”杨幺道:“我先前原要走着,却恐内中有甚不测。既有此路,且慢慢使人探明不迟。”贺云龙道:“且过些时,等事情料理完,一日清闲,兄弟便去走探;并带这两片铁叶去问我四维真人,他自然认得。”杨幺听了点头。自此只料理大工。过不多日,早有附近地方着人解送银粮到来。杨幺不胜欢喜。因见山上事情将完,同贺云龙、何能入湖巡看多日。因说道:“这座君山,虽是占险可畏,只是嫌他孤立,四面受敌,外少包藏,使人易窥山寨。我今何不使人在湖中叠土成山,以成包裹,有何不可。”即一面动工,将大木钉入水去。贺云龙知不可阻,自回山寨。果然人在兴旺时,即神鬼亦不降祸阻挠。这杨幺不几日间,在湖中钉了无数大木,使人昼夜挑土填堆。不半年间,东堆一山,西筑一岭,又填了一带高岗,将君山裹抱环绕。高岗下面,砌了一条暗道在水底下,容人可走,上下两旁俱用桐油灰布护紧,不透入水。若有事急,只消在岗下走入暗道,在水底下走上君山。这是杨幺在轩辕井内看了这条天造地设的路径,他也造出这条路来。又有数处沙堤滩岛,君山面前筑了两座土山,东南对峙,形如牙爪,遂取名东西虎牙山;又筑了三处,俱拱向君山,是名“五岳朝天”因见棍头上,有“屈于岳兵”使其拱服之意。沙堤滩岛流来的水,俱向君山,取其万水来潮。岭上设立烟墩,若遇湖中有警,在岭上放起狼烟,山寨俱知,取名“见机岭”遂设立寨栅,使军校把守。果是沙堤曲折,滩岛逶迤,取名是“险前沙”、“保固堤”、“毂觳滩”、“销魂岛”。便将这三千余只战舰俱列在沙堤滩岛之前,将这只大轮船只停在君山之下,众山岭、沙堤、滩岛之内。杨幺这番在湖中兴工众作,真有鬼神助力。嫌风风息,憎浪浪消。竟在湖中堆山叠岭,一如天造地设,成了锦锦绣绣,怪怪奇奇,被他做了窝巢险穴,百般的扬威耀武,其中实有天意,是以鬼神不施波浪,反助其力。然有时天不绝宋,正可胜邪,将这些假山假岭一如泡影,事业浑似电光。
杨幺在湖中料理完,又使人在沙堤、滩岛、岭处盖造民房,分拨柳壤村这些人去居住,各赐财帛,使他在那里乐然过活。又分遣郝雄、张杰各带子弟兵去守东西虎牙山;又使黄佐带领父母妻小去守见机岭。
分派完,过不多日,王摩、袁武一众弟兄回来拜见杨幺道:“托赖哥哥福分,到处皆服,已占全楚。一应军饷,俱按时交送。”杨幺听了大喜。遂领着新到兄弟看山寨厅堂,以及面前山岭。个个欢喜快活。杨幺使人备酒,在君山高处饮酒,一时四十位弟兄饮得十分快爽。杨幺看了这些新添山岭,欣欣得意,遂起身说道:“洞庭水雄,君山势壮,是天设其险。今又被我险中设险,备处添备,即纤小分毫,无不缜密。我杨幺有此山川之险,有此众位弟兄,有此绝技轮船,有此神授铁棍,便有百万军兵、万千战舰,谁敢轻进?谁敢进我君山,谁敢捣我巢穴?敢有能得到者,除是飞来,我当避之。”众弟兄听了,齐向杨幺称贺。杨幺大喜。又指说山下地道可以上岭,众弟兄更是称奇。马霳却听得不耐烦起来,道:“兀恁便似一夥酒肉弟兄,只圆活胡乱喝好。可知宋皇帝逃跳的没力,躲缩临安,恁不赶兴跳去,扶持哥哥做个皇帝,兀也快活。学着老牛鹘突,恁鸟飞鸟避,瞎噌防范,可不害羞!”众弟兄一时听了,俱各暗暗寻思,到了酒散,背地里商议了一番。
次早,袁武、何能各引着众弟兄,俱是全身披挂,各执器械,齐聚厅堂,分列两旁,等候杨幺、王摩出来。等不一时,二人走出,忽见众弟兄这般装束来见,一时不便就坐。众弟兄一齐向上打恭。杨幺、王摩正要开言,只见何能、袁武上前说道:“自昔豪杰,皆由布衣寒贱,合天时而得同心,卒成大业,分赐有功。今哥哥实天挺生,以应宋运之末,得聚群雄,霸占全楚。虽是百尺竿头,已登一级;若奋
勇前驱,当一蹴可至。今众弟兄想望恩荣久矣。昨听马霳之言,一时无不动念。故今日相率而来,愿哥哥南面湖中,称王定号,然后统领六师,长驱席卷,全收九有,事未可料。即或不然,亦可瓜分鼎足,正在此举。乞即允从,以慰众望。”杨幺听了,忙正容说道:“大富大贵,孰不愿为?亦必见有可为而为,焉敢遽称王号?我自上山以来,只因报仇二字横于心胸,故不曾与众兄弟言及。杨幺向来心志,以为国家丧亡,实因主昏。主昏则奸佞生;主若不昏,满朝尽是忠良,虽有天意,亦可挽回。又思古来忠良皆遭奸佞之手,不是献谗,便是暗害,不可胜数。若是忠良共击奸佞,即一时耸动,有戮得一奸,除得一佞,而先死者,忠良血已洒满街头。是一奸佞而害数百忠良,则忠良之冤苦,谁为暴白?是以杨幺常为古人不平。可知当初徽宗昏德,信用童、蔡、高、杨,引祸自害。钦宗听信梁、王、朱、李,竭尽库藏,搜括民间,终不免于丧亡。今我据此湖中,实欲杀奸戮佞,为忠良气吐,再能使昏者能新其德,才是杨幺本念。前日所杀贺、董、王、夏四奸人,只算得公私两尽,于杨幺心志,实不曾行于万一。我今细细想来,康王南渡,东窜西逃,似乎天命无兴。今在临安称帝,已是建炎三年,使金人无只骑南来。我疑外有谋臣良将,内有忠良,不复徽、钦之昏暗,若不昏暗,必盖改前人之非,任用忠良,天下事亦正未可料。我每每着人去打听这些事情,一时探听不来。我今意欲轻身悄到临安,去打听他君臣作为,然后再作商量。”众弟兄一时听得惊疑。王摩连忙问道:“哥哥这般主见,倘去打听得君臣好时,便又怎么?敢是要做他的臣子?马霳直跳起来,道:“兀地装老牛,没些灵变!只今秦桧没是好人,便是昏佞榜样。洒家不作呆鸟跳网磨折,只今散夥,休累弟兄吃苦!”说罢,抡着两板刀,大叫反下山去。众弟兄一时俱各不安。
杨幺一面与众兄弟说话,一面使段忠去追赶马霳。只因这一追赶,有分教:
游不尽花花世界,看不了锦绣江山。
不知马霳此去可得追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