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了由昆明发往北京的长途列车。
这是一辆绿皮火车,行驶的速度不算快,所以我到达北京需要五日。
当我坐上这辆火车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它里面的空气与外面不同。我依着车厢一节一节的寻找,终于在一处找到了他。他是无主孤魂,眼神迷惘,口中却念念有词。“回家,我要回家。”
我施个法术,将他的鬼魄打开,他死前的画面出现在了我眼前。
他叫张洋,是一名在京读书的大学四生。那年深冬,他接到他父亲的一个盼他回家的电话,他二话不说辞掉现在实习的工作,千辛万苦买了一张从北京开往云南昆明的火车票。
往年的冬天,因为要省下回乡的车票钱,他都没有回过家。可如今,他实习中赚了小钱,遂也想回家见见四年未见的亲人。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北京的火车站拥堵的程度,他好不容易挤进火车站,却在要上车的时候,脚下踩空跌死在了火车上。
因为归乡的执念让他成了鬼。归家鬼,只因死前心中执意的归念得不到释放,此鬼的形成必须是意外死在归家的路上。
我拿出符纸,轻轻一摇,让他的跟着我进了厕所。我关上门,召回了他的鬼识。
“我这是在哪。”
“去北京的火车上。”我轻轻一笑。
“不对呀。我明明是要去昆明的,怎么又回北京了。”
“你已经死了。”我伸手在他眼前一过,“记起来了吗?”
画面从张洋脑中闪过,震惊过后是懊恼悔恨。他痛哭出声。
“你死去,却被囚禁在了火车内。如今,我见你死去多时,也并未成为恶灵,深知你该是个心善之人。所以,全单我做好事,为你超度。”我想着,他这死去的三年,他哪怕有一死回不了家的怨念,这精气旺盛的火车将是他成为怨灵的最后场所。可是,他却没有。
“不。。姑娘,我求求你,我想回去见见我年迈的老父母。”他恳求。“我父母中年得子,却没想到是白发人送了我这黑发人。我来不及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求姑娘让我回去看看他们。”
我看着他,若我强行将他度化,化的灵魂却化不了心。
“好。念你心无恶念,正好姑娘我时间也多,我就送你已成吧。”
“谢谢。谢谢。”
我凝决,将他收进了小玻璃瓶里。
若去昆明,我必然要与北京相对而驰。我拿出七颗大小不一的石头,这是师傅在世时教授我用我的精血所做的卜卦时。我为张洋补了一卦,他的出路在南方。
我趁火车交界时的短暂停留,我跳下火车,往难而去。直至天黑,我才寻得车路。我引路一直南行,一辆大客车却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小姑娘,你这是去哪。”一个四十岁的大叔从车门走来,我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师傅的灵气。而这辆车的气息非常的诡异,是那种阴森渗人的气息。
“叔叔,我去昆明。”
“昆明。小姑娘,你知道昆明有多远吗?你一个人上路多危险。”他拽着我上了车,“来,叔叔这辆车刚好要去利城,利成离昆明也算近。到时候叔叔教你怎么坐车。”
“谢谢叔叔。”我坐在车头,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我看着他,探测到他脖颈处该是有师傅的符咒。我拿出卜石,为他卜了一卦。是死卦。
从面上来看,他该是在青壮年之时就该死去,而他如今依然活着,该是师傅为他该了命。我很好奇,改命之事耗损修为,如若是大恶之人,还会为其搭上命数。我不知道师傅为何要帮他。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灵铃,是天山派第两百八十八代掌门人。”
“天山。。”他拉起我的手,高兴道,“你可认识白中,白法师。”
“白中,正是我师傅。叔叔,认识我师傅。”
只见他从脖子上取下平安符,笑道,”白法师是为得到高人,自从得到他所赠的平安符,这二十几年来,我都是一路顺畅。白法师,如今可安好。”
“师傅年寿已高,已经魂归故土了。”我同他说道,“叔叔,我可否看一下这平安符。”
“自然可以。”他眼中有些悲伤。
这平安符是师傅以灵所做,只对妖魔鬼怪有趋避震慑的作用。那想来这大叔的命是早前就被师傅给改了。而今日相遇,师傅是不是都已经算准了。因为这平安符的灵气于刚刚已经消失殆尽了,而这车厢内还有一只气息强大的恶灵。
“叔叔是怎么和我师傅遇上的。”我将已经无用的平安符递了回去。
他回想告诉了我他与师傅的机遇。
他叫蒋大苗那年的那一天,他与他弟弟上山砍柴,却遇上了暴风雨。当时山石塌陷,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他们身后滚了下来。他弟弟情急之下推开了他,他弟弟却被大石头砸中死了。那一刻,他遇上了师傅。
“弟弟。。”蒋大苗想推开他弟弟身上的石头,奈何石头过于巨大,没有半分作用。
“年轻人。你弟弟已经死了。”白中从他身后出现,一身的蓑衣。
“不。。不会的。”蒋大苗绝望的哭喊着。
“年轻人,你弟弟因暴风雨中的山石所死,这是他的命数,他的鬼魂必须被这山石禁锢百年,才得以转世。你若强行推开石头,怕是你弟弟会魂飞魄散。”
“不。”蒋大苗跪在白中跟前,哭着祈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弟弟。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中看着蒋大苗,若有所思。“真的什么都愿意?”
“是的。是的。”蒋大苗连连点头。
“好。我将你弟弟的魂挂在你身上,你让你弟弟吸你十年的运,他就能逃脱禁锢。只是,因为你的运分给了你弟弟,所以,这十年,你要格外担心。有水的地方不要去,下雨天不要出门,锋利的东西也不要碰。可听明白了。”
“是。。”
白中随指一念,一道白光从他指尖落在了蒋大苗的眉间。“好。十年后,我会回来找你的。”
“谢谢。谢谢。”
在接下来的十年间,蒋大苗变得非常的倒霉,走路会摔跤,出门会被狗咬,就连拔个萝卜都能从长阶摔到下阶。所幸这些都是小灾小难。十年很快又过去了。
白中出现在了蒋大苗的家门口,那一年蒋大苗已经二十七岁,却未娶妻。
“白法师。”蒋大苗将白中请进了屋内,当时蒋大苗家中白绫高设。那一天,是他母亲死去的第七天。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做为一个寡妇非常艰难的养大了我和弟弟。只是弟弟早夭,母亲十分伤心,这本就是不好的身体却日复一日的严重起来。七日前,母亲离我而去。我心算着,这几日白法师该是要来了,所以想请法师为我母亲做个道法,好让她下辈子不用这么辛苦。”
“人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此生的命运,我虽作为天山派第两百八十七代掌门,能改运却无法定命。人既然已经死去,证明她前世的债务已经还清。若你母亲今世阴德足够,来世必然会有一个好的人家。”白中掐指一算,“只是,你母亲此生只顾着还债,并未积攒什么阴德。投胎,怕也要百年等待。”
“法师。”蒋大苗跪下。
“诶。”白中拉起蒋大苗,“你如今自身难保,又何须顾虑已死去的灵魂。你母亲只需等待百年,兴许能能等个好人家。而你将运气分了一半给你弟弟,你今后的体质将容易吸引邪恶之物。邪物作祟,你只怕.”
“我不怕。。”
白中看着蒋大苗,此人命不过三日。他摇摇头,“难道你想你家断子绝孙不成?”
“我。。”蒋大苗迟疑了,“求法师指条明路。”
“当年你祖母对我有一饭之恩,她唯一的希望也只是子孙平安。如今也罢。我好人做到底,帮你一马。”白中递给他一道平安符,“此符能保你出入平安。日后你要多行善事,切勿忘了善心。”
“谢,法师。”
“你弟弟的魂魄,我带走了。”临走前,白中悠忧心的看了将大苗一眼。命是注定的,能改的唯有运。
“蒋大苗,这世间哪有这么邪乎之事。”司机大叔回头对蒋大苗是一阵稀落。只是那一眼,我看清了他的脸。他有一人命债颤身,而他脸上的黑气也说明了他过不了今日。
我又为他补了一卦。蒋大苗的命数与他相连,我若救了蒋大苗,必也改变了这人的命。如此,我得消耗大半的法力不可。
“到了,真县到了。”车停住,蒋大苗唤醒身后的旅客。三三两两的人擦肩而过,车上的阳气瞬间减弱。我看到那恶灵掀起了诡异的微笑。
我看着身后的少许乘客,心中一动。
“司机叔叔,今年贵庚呀。”
“我呀,今年四十五了。”
“我刚为叔叔卜了一卦。”
“哦,卦象怎么说。”司机一脸的嬉皮笑脸。
“此卦有两命,第一叔叔死于今晚,魂魄被恶鬼永世纠缠。”
他微怒。“你说的什么晦气话。”
我微微一笑,“叔叔欠下了人命债,自然得还。”
他一顿,“你,你,你胡说什么。”
“叔叔,可想知道第二条路是什么。”
他恐惧的看了我一眼,不可思议道,“什么,什么人命债,你再胡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我眼神一冷,将手中准备好的符咒从他眼前而过。“比起恶鬼,我更讨厌恶人。不如叔叔自己看看吧。”
恶鬼在他身后飘着,满目的憎恨。因为有我的存在,所以他不敢靠近。
“啊.那是什么鬼东西呀。”
““哈哈哈,你还记得不记得,生命桥上被你撞死的我。”恶鬼怒吼,“你肇事逃逸,害我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你可知道,我家里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孩子,你害死了我,让他们孤苦无依。不杀了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眼见恶鬼要拼死一博,我白符一出将他定住。
他有些惧怕的看着我,“一命还一命,不是应该吗?”
我冷冷一笑,对着司机道,“可想知第二命。”
“想想想,求法师救命。”他吞了吞口水。
“投案自首。我就帮你收了它。”引人向上也是一种公德。
“不。不。我妻子怀孕在身,我若坐了牢,他该怎么办。”他从身上取出钱财,“法师,你收了他,这些钱我全给你。”
我一掌打掉他手中的钱,“你觉得你不救赎不悔过,你孩子还能安全出生,你的婚姻还会在。”他是将死之人,撒些小谎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若无法改正,他们就不值得我救。
“不。不会的。法师。求求你救救我。”
“生的路只有一条。”
他从眼前望去,黑漆漆的夜让他觉得悲凉。“好。”为了孩子,为了老婆,也为了他的良心,他该去自首。
他发动车子,蒋大苗送完乘客也上了车。他的劫已除。
“蒋大苗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我看着司机,见他点了点头。
“走吧。”我无奈的叹气,师傅,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都拽着善心过活的。人是善变的。
我看着司机走进派出所,之后施法祛除了恶灵。这人世,不管鬼怪生前如何,死后的它们都不该留恋人间。更何况是这种无法得到救赎的灵魂。
第二日,蒋大苗带着我去了客运中心。
“谢谢你,救了小李一命。”
“蒋叔叔,因为他你损耗了你的阴德,如今你婚姻宫薄弱,怕是无法。”
“无妨。”他笑了笑。“那人不是有年幼的孩子么,我打算去收养他们,弥补我的过失。”
“也好。”他虽没有婚姻宫,可子女宫却很旺盛。
离开前,他递给了五百块钱。说我一个女孩子出门,有点钱安全。我手下了他的好意,却随手将钱给了路边的一个老头。这也算,帮他积德了。
“小姑娘,我不是要饭的。”他将钱塞回我手中。我觉得奇怪,我明明算着最需要钱的人去给的,他怎么会不需要。
“我没把你当做乞丐。我只是觉得你需要这钱。”我把钱又塞回了他的手里。
他看着钱,却哭了起来。“我不要钱,我只想找回我儿子。”
“大爷,您儿子他怎么了?”
“我儿子他。”他深情呆涩,卷缩在一边“我儿子他在北京,我要去找我儿子。”
我感觉我包里的张洋动了动,我将他取了出来。
“他是我的老父亲。”张洋哭着跪了下去,可是他的父亲却见不他。
“我看你父亲的神志有些问题,已无法开鬼眼。不如你入他梦。到时候你告诉他,让他带你回家。”
“好。。”
我点了张洋父亲的睡穴,让张洋入了他儿子的梦。当他醒来之时,我见他神志清晰了不少。“法师。。自孩子走后,老婆子整日以泪洗面,没多久就去了。如今只剩下我这孤寡老头。孩子说你法力高强,法师,你让我儿回来好不好。”他哭着向我跪下,看着他的白发苍苍,年迈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爷爷。
“张大爷,使不得。”我扶起他。“人死难能复生。你还是赶紧带他回家,让他放下心结,早日投胎才好。”
我将瓶子和车票一块递给了大爷,并仔细的看了看大爷的脸,心中不禁一酸。
“好。好。孩子,我们这就回家。”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装着张洋的瓶子,一步一步慢慢的朝前走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感叹命运的不公,世人的不易。这老人,中年得子,老年丧子,他此生已是不易,可命运却又要他失神流浪,客死异乡。若,我没有遇上他儿子,没有遇上他,这老人和他的儿子不仅此生不得相见,而这两个可怜的人,也终将成为无主孤魂,漫无目的的飘荡在人间,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刻,我突然很感谢师傅,因为遇上了他,他改变了我的运,让我能够看见世间真情,让我也能为这些可怜的人和鬼,多做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