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季今天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之后,他换上那件洗了穿穿了洗的黑色衣衫,对着铜镜梳理好头发,当他摸过自己毁掉的半张脸时,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不同当时,那时候他触碰到那半张脸的时候,总会叩着心门问自己这事儿做得值不值得。
他整理好衣衫,开门,看到隔壁那个每天都起早贪黑在南边的集市上挑着担子卖菜蔬的老妇正在给一盆花浇水,于是走上前去,问道:“王大娘,怎么今天有闲情来养花了?平时这个时候正是集市上买菜的人最多的点,你错过了时间,岂不是亏了一笔?”
王大娘笑着说:“没事没事,少赚点就少赚点,本来我老头子死了以后我自己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天天赚的钱不过是想给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存起来而已,免得他从边关回来了连娶媳妇的钱都凑不齐,那就真的是丢了大脸。今天也正好是我老头子的生辰,现在腿脚不灵光了,没办法去城外墓场给他烧点纸钱,只好养盆以前他喜欢的花,以前他看半天花,还能作诗哩。”
刘子季帮王大娘换了一壶水,说道:“王大娘,你家真不错,有从文的,有当兵的,文武双全之门,总是会有余庆。”
王大娘指了指他,笑道:“你可别说我了,瞧瞧你自己,多大一个人了,以前好看的时候不早点找个好姑娘娶了,现在变得不好看了,还有个喜欢你的姑娘,知足吧,早点把她娶回家里,这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比什么当大官,赚大钱都要重要的多。以前看不清楚,现在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了,也就看得清楚了,赚那么多钱,自己根本花不过来,还是得有个家啊。”
刘子季点了点头,淡淡笑了笑,道:“好,听你的。”
他走过小巷,转过一个拐角,站在酒楼门口,低着头。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每天这个时间到这里等着,一直等到晚上酒楼都关了门才回去,他知道那个叫宁棕的年轻人,虽然看上去是很年轻,没多少见识的样子,但淮南道和江南道这一带很多人都知道,宁棕是个真的很会办事的人,他杀过洞明境的江湖武人,也宰过强征民田的地方官员,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被仇杀或抓起来过,所以他接的活,基本都是十拿九稳的。
但这事情终归和平常的小事不一样,虽然也不是多大,但毕竟有三十个重甲护卫,而且那个领头的武艺不弱,起码是个可以登堂入室的有一定修为的武人,他虽然不知道宁棕是什么境界,但估计是没有到达可以以一人之力杀掉三十个装备精良正规军人那种程度的,而且这事情一旦暴露,别说他马上就会陷入绝境,可能曹兰都会被那个不知根底的二品朝官给直接杀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不过虽说把这么一件事情托付给一个年轻人去做,很是不妥当,但当时也没有其它办法了,凭他自己,现在根本无能为力。
刘子季打算再等个几天,要是还没有音讯的话,就自己去云州找曹兰,到那时候,无异于送死,但只要把该说的话说出去,有个结果,死了也不算完全是死不瞑目。
他正低头想着,忽的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响起。
“刘兄,人给我带来了,记得给钱。”
刘子季一下抬起头,看到宁棕一身青衣,挂着笑意站在前头,而旁边站着的曹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放心吧,钱一分不会少。”
刘子季对宁棕说了一声,然后急忙走到曹兰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怀关切,问道,“没伤着哪儿吧?”
曹兰摇了摇头,说道:“你真蠢。”
“是啊,我真蠢,一直都是,不过如果不是我这么蠢,现在你都已经被带到云州去了,如果不救你就是聪明人的选择的话,那这种聪明人,我一辈子都不想当。”
曹兰突然笑了起来。
刘子季问道:“笑什么?”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么,说吧,我听着呢。”
刘子季稍稍侧过去看了一眼宁棕,宁棕耸了耸肩,表示这并不关我的事情,我只是传了个话,顺便多了两句嘴。
“是啊,我有话跟你说。”
曹兰笑着,说:“说吧说吧,别磨蹭了,等县令知道我又回来了,肯定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再呆下去了。”
刘子季咬了咬牙,想直接把那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念想一遍的话给说出口,但嘴巴张了又合,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真的是特别窝囊,当时冲进火海救人的勇气都有,怎么现在连说出一句话都不敢了,再想想当年,自己怎么也是个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头的年轻侠客,风流倜傥的,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曹兰淡淡说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刘子季摇了摇头,有些急匆匆地,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有点没缓过神来,等我酝酿一番,马上就好。”
“不用说了。”
曹兰看着他,说道,“我们收拾收拾,就离开这里吧,其实你想说什么,我比你还清楚,不过说不说都没有关系,咱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很长很长,等到老了再说也不迟。”
刘子季愣住,过了半响,方才眨了眨眼,笑道:“好,那以后再说。”
待刘子季把剩下的钱交在了宁棕手里之后,宁棕端着一杯茶水,笑道:“以后你们去哪儿都行,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话,和之前一样的规矩,不过想来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刘子季问道:“我们是跑了,但是这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以后的生意吧?”
“不会的,反正那些人都死了,除了你们两个,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当然你们不用想多了,我不是那种做完了生意就反咬一口的人,再说我接了这么多活儿,既然现在还在接,就说明我有我自己的门道,这一点不用担心。”
刘子季笑了笑,问道:“那么你接下来准备去做什么?”
宁棕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我在临春城有些事情要办,这次过来给你办的事只不过是顺带着的,我还有其它事情,所以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听说那个橘叶泡酒真的很好喝,以后可以多喝两杯了。”
“城西有家铺子的煎饼果子也很好吃。”
宁棕笑道:“是么,那我有时间也得去吃吃看了。”
他喝完茶,擦了擦嘴巴,对刘子季问道:“对了,你知道溪神书院在哪里么?”
刘子季想了想,答道:“城东,最高的那座楼就是了,溪神书院那可是临春城最大的书院,也是天底下读书人都听说过的地方,那地方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听说只有大人物的家族子弟和一些极有潜力才华的读书人才能进去。”
宁棕点头道:“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