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雪封山。
强掳过境。
妖魔四溢。
昼夜不分。
生灵涂炭。
天山……
一篇死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芳竟自怜,血泣染哀雪。
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久,一双草鞋出现在雪地里。后面出现了一串儿脚印。
这双草鞋一直走,一直走。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然后,停在了一处断崖尽头。
“我……来晚了么……”他喃喃自语。
这人抬手搭凉棚,环顾四野,毫无生气可言。
叹了口气,他转身正欲离去,忽然听得崖下传来嘤嘤哭泣。
“谁?”他俯身去望,“谁在那里?”
目击所处,没有什么人。
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但却没有放弃,纵身跳了下去,单手挂在崖上。视野瞬间开阔。
依然四顾无人。
不过他也没有在找人。
对于他来说,人……并不是唯一需要帮助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人,还是一个——树语者。
如果可以,他想要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活着是其他什么活物。
换句话说,他听到的这种嘤嘤哭泣,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人发出的。
灵识……开!
他单指扶额,轻轻一触,视野瞬间转换。
眼前不再是皑皑白雪,恰恰相反,而是无尽的黑暗。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天山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模样。
“是我的错……”他闭着双眼,又一次叹道。心里有些憋闷,胸口积郁,有些难受。
忽然,无边黑暗之中,有什么闪了一下。
他立刻就察觉了。心中暂时忘却了悲伤,在灵识中凝视。
黑暗中,去察觉那似乎一瞬的闪光。
终于被他找到了。
“太好了!”他睁开眼,欣喜若狂。
松开攀住崖壁的手,身体随重力,自然下落。
不过,没有下落太久,这人身后突然长出几片巨大的羽翼,细看之时,竟然是几片巨大的树叶。这树叶使得他能够御风而行,踏空而过。直奔那微弱的闪光。
不久之后,他在悬崖的缝隙中,找到了一棵刚刚萌发的小苗。
“雪莲……”他微微俯下身,“太好了……还活着……太好了……”
伸出手,覆于其上,掌心流出汩汩雾气。
说来也怪,这雾气并不消散,而是直直的进了这小苗之中。
转眼之间,小苗竟然从枯黄萎靡中,转危为安,那叶子竟然变得翠绿欲滴。
他手指轻拂过小小幼苗,倏地,小苗竟然化作人形。
蹲在崖壁凸起的石头上,嘤嘤哭泣。
“都死了,都死了……”
眼前小苗化作的人形,居然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小辫子梳了许多条,甩在身后。流苏头巾已经破败不堪。
他心中不忍,迟疑了一下,将手抚在她头上。
“都死了……娘亲也死了,父亲也死了,爷爷,叔叔,哥哥……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了,谁都没有了。”她感受到了他手掌传来的温暖,不再嘤嘤哭泣,而是嚎啕大哭。
他不语,忍不住闭上双眼……眼角泛起一丝雾气。是的……父亲说过,他心太软了。太软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这种事,他从未想过,尽管他也是世子出身。但杀戮这种事,他从来不喜欢。所以父亲看到他,也总是叹气。
父亲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
他不知道。没有办法回答。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他去做,也只能由他来做。
但是……他来晚了。
膝下嚎啕大哭的女孩儿抱住了他的腿,鼻涕眼泪都抹了上去。
但……他丝毫不介意。
“对不起。”他说。
女孩不知道为何他要这样说,抬起头,看到这个英俊的男人,因为悲伤而扭曲的五官。
懵懂的望着他,红肿还未褪去,女孩儿问:“你是谁?”
他蹲下来,摸着她的头:“我是个树语者。”
“是能够帮助我们的人么?”她问。
他点点头。
女孩愣住了,片刻之后开始捶打他:“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都死了!”
女孩不停的捶打,不停的捶打。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躲藏,任凭小娃柔弱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胸前背后。
是的,他自责,若是他再果断一些,定然不会被困的更久,若是如此,天山也不会遭受如此浩劫。
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只不过,即便他看出来了。
却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
师傅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仁慈了。
仁到了一定地步,就变成了懦。很多东西过了一个度,就变了质。
他谨记于心。却时常纠结。
终于女孩哭累了,也打累了,在他怀里睡去。
他抱着小娃,飞上山顶。
看着小娃沉沉的睡去。
叹道,幸好,你还活着。幸好,还有你在。
天道昭昭,不绝人之路。
万事留有一线生机。
好好活着吧。
他将一朵花,插在了女孩儿的发髻上。紫色的,非常美丽。
不久之后的一天。
他漫步在雪地之中,身后跟着一个插着紫色小花的女娃。
“这是什么花啊?”
“凤羽花。”他牵着女娃的小手,停下来,溺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像父亲一样,将她抱起。
“箬茗,你看,天山是不是变美了。”他指着逐渐消融的冰雪。
女娃点点头:“是的,不再那么冷了。只是……大家都不在了。”说着便又要哭泣。
他连忙哄她:”不久之后就会有很多很多人跟你作伴了。我也在。“
女娃懂事的点点头:”恩。“
又过了一段时间。
他对女孩儿说:“箬茗,我要走了。”
“为什么?”女孩儿惊恐的看着他,拉着他的衣角,“我不要你走!”
他蹲下来,宠溺的看着她:“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别担心,一百年之后我会再回来的。”
她不依,撒娇:“万一那些坏人再来怎么办?只有我一个人,这些还没有成灵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狗,我可护不住。”
他笑,伸手把凤羽花插的紧了些:“别担心,这朵凤羽花能够保护你,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立刻赶来的。而且……我已经设了结界。百年以内,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起身,叹口气,对女娃说:“箬茗,赶紧成长起来吧,天山需要你。”
女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至此,他便离开了。
每过一百年,便回天山一趟,看着天山慢慢恢复。
不知不觉中,女娃也长大了。
每到百年之约,她便翘首以盼。
每当他乘风而至,或是踏雪而来,她便心情大好,连带着整个天山都生动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
百年之约到了。
而他却没有来。
一日复一日,
一年复一年,
金乌东升西落,
月光洒满一地。
她的手指被琴弦割破,
声音也变得嘶哑。
他依然没有出现。
紫色凤羽花依然在发髻上盛开。
她有时会站在雪山之巅,拿着一朵花瓣,喃喃自语。
每撕下一片花瓣,便喃喃道,他死了。
再撕下一片花瓣,低喃,他活着。
有几次她从梦中醒来,脸上挂着泪痕。
好几回,她想出去找他,但总是放不下。
他说过,天山需要她。
她是这里的灵根。若是她走了,气脉就乱了……
深涧孤鸣。
皑皑冰封,十色尽褪。
手扶瑶琴直上,万丈峰,千秋飘雪。
轻纱难掩寂寥,又拂面而泣。
曾几时,花开百里,婉转莺啼声声歌。
自古红颜多薄命,却道是,愈久悲情长。
终究几番轮回,三界外,几朵莲花。
白驹过隙,转身之际一眼万年。
却总是心回路转,等得望眼穿。
雨霖铃
清箬茗
有一天,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欣喜若狂。
她垂着眼睑,说到:“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等到她抬起头,看到来人,禁不住愣了……
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