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尽绿吐新,漫山待醒香先行。
万般慵意皆为道,一抹红绳破清明。
那一年,清明时节。
我记得分明,突然有一天,自山里采药回来,见师父云游已回,还带了个人。
师父道,方觉,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
我虽然惊奇,但依然点头应诺。
转身离开时,抬头看了一眼躲在师父身后的小孩儿。
扎着两个小辫儿,红头绳非常显眼儿。
身上穿着山里偶尔会碰到的那些俗世人的衣服。
眼睛忽闪忽闪的,非常清澈。
只是……我很明显的感觉到她的害怕。
所以,我对她微笑了一下,希望能够缓解她的害怕。
师傅说,她叫舞阳。
那一年,我十二岁,舞阳六岁。
相同的是,我俩都是师傅捡来的孩子。
不同的是,我是男孩儿,舞阳是女孩儿。
我和舞阳的师父,是茅山派的传人。
我们居住的地方也在句容。
奇怪的是,我很少见到同门的道友。
平日里,也只有师父,我,舞阳三人,共同生活在乾阳观。
有时,师傅去云游,就只有我和舞阳二人。
从未见有其他道友前来。
乾阳观的后山,有块地,平日里吃的蔬菜和稻米多是自己栽种的。
舞阳来了之后,本来就拮据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为此,师父偶尔会下山采购一些粮食必需品回来。
关于我的身世,师父说的隐晦。
只道我是童子命,要么克双亲,要么短命鬼。
所以早年,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被师父抱了回来。
从我记事起,见到的最多的人就是师父。
交流的唯一,也是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的师父,换做玄沌子。
那时候,我对于“子”的称呼,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只觉得师父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喜欢吟诗作对,喜欢美食,喜欢随意。
师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上善若水。
舞阳到来之前的日子,简单而随意。
至少,我觉得活着就应该这样。
但,舞阳来到之后,一切都变了。
“舞阳。我们去除草吧。”
我提着农具,出门之前还是叫了舞阳一声。师父云游去了,第一次只剩我和舞阳在观。我想她也许会害怕。
月余以来,她也只是跟师傅玩耍,时刻粘着师父,并不搭理我。
我想,她也许只是怕生。如今师父云游去了,怕舞阳哭闹,便天不亮就下了山。临走时,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她。
舞阳没有搭理我,蒙着被子大哭。
我想去劝,却被她用枕头扔。
或许,她讨厌我。我第一次有了被人讨厌的想法。
于是我一个人出去,到后山除草。
怕舞阳饿,将早饭放在了床边儿上。
日头到了中午,我干完地里的活,准备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舞阳就坐在地头不远,啃着饭团,看着我在地里干活。
我想,也许她不讨厌我了。
所以,我说:“我们回去吧。”
舞阳果然有了反应,对我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舞阳跟着我到地里干活,只不过,我在地里,她在地头上。
日落而息。
舞阳来到山上之后,晚上总是师父将她哄睡,再回屋里睡觉。
原本我的房间给了舞阳,所以,我一直在外屋搭床睡。
师父云游的时候,叮嘱我。男女授受不亲,我是男,舞阳是女。
他不在的时候,我就睡他屋。
我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舞阳不让我走。
我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
舞阳说,我可以把床搭在房间里。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
便用两条长凳加上木板,把临时床,搭在舞阳,也就是我原本的房间里。
舞阳说,师父晚上会给她讲故事。说,我也应该给他讲故事。
我不会。
舞阳就生气了。
我说,那我给你讲讲采药吧。
舞阳说,那也行。
我就给她讲我去采药遇到的事情。
常常,我觉得平常的事情,舞阳觉得惊奇,我觉得有意思的事情,舞阳觉得无聊。
我觉得,这也许就是师父说的,男女有别吧。
毕竟,女孩儿这种生物,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如此这般,过了一周,
有天晚上,舞阳突然对我说。
方觉,你是傻子吗?
我愣了一下。傻子,并不是个褒义词。
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我傻,相反,师父一直说我很聪明。
但舞阳觉得我傻。这很奇怪。
我说,你要叫我师兄。我比你年长,入师门又在你前。
舞阳总是回答,师父在的时候,我就叫你师兄,就我们俩的时候,我就叫你方觉。因为你是傻子。
我不喜欢舞阳叫我傻子。但……我没办法。
算了,只是一个称呼。她有她的想法,我没有必要去跟她争论这些。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
师父在的时候,舞阳会跟我一起做早课。
师父不在的时候,我自己做早课,她会赖床。
师父在的时候,舞阳自己一个人睡。
师父不在的时候,我在舞阳的房间搭床睡。
其实,我的生活跟以前区别也不大。
只不过,多做了一个人的饭,多洗了一个人的衣,仅此而已。
直到有一天,师父晚上回来,发现我睡在舞阳的房间。
大发雷霆。
我知道自己错了。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如此的生气。
我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后来,师父原谅了我。并给我道歉,说他误解我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
舞阳十岁。
从此,师父云游的时候,我不再在舞阳房间搭床睡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师父说,方觉,为师要你随我入山门一趟,你可愿意?
我没有什么想法,师父如果说要去,那去便是了。
舞阳想要随行,师父未应允。
出门前,师父对我说。
此次入山门,便是入世了。
我点点头。
师父叹口气,道,你心中似明镜,清澈无比。
怕是要入这浑水了。
我点点头。说,该来的总归会来。
师父看着我,道,你是道童子,道就是你的道,你的道就是正道。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