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绿迎先是一愣,随即懂得了吕不韦话中深意。他虽表现得无限惋惜,实则句句称赞。姜绿迎换上一张如花般娇艳明媚的笑脸,声音陡然变得甜美蛊惑,“小女谢过义父大人赞赏。美中不足即为不完美,即为残缺美,有时美中不足更令人过目难忘,太过完美未必比得过不完美啊!”
这回答似乎令吕不韦异常满意。他大笑着冲身后黑影说道:“追鹰!你看我的绿儿如何?”
追鹰走出阴影,躬身站在姜绿迎身旁,却是对吕不韦说:“绿儿姑娘的琴声美,舞姿美,方才的答话更是美。”
吕不韦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胡子,“绿儿比之那明月如何?”
“各有千秋。”脑海浮现明月的面容,一张白得无可言表的脸,一双清澈得如若溪水的眼睛,追鹰知道嬴政为何愿意信任明月,为的是那双不染纤尘的眼睛,如果是他,他亦会信任。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但凡怀揣了些不好的心思都会自惭形秽。
“关于明月身份,你可查出些什么了?”吕不韦问道。
追鹰已料到吕不韦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说:“明月乃咸阳城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年芳十七,长相俊美却有些痴傻,尚未婚配。上回追鹰与殿下共赴城北狩猎,殿下独行时偶遇明月,并心生爱意,遂将明月带进宫中。”
吕不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敛去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明月父母有何背景?牵连的亲人又有何背景?”
追鹰说道:“明月一家皆是秦国人,祖辈皆是。”
“如此倒也没什么了。”吕不韦抿下一口清茶,语重心长地说,“君主年纪尚幼,我总该多操心些,生怕他被什么敌国细作缠上身。既然君主已到谈情说爱的年纪,我也不好阻挠什么,一个有些痴傻的乡野姑娘能叫君主喜欢多久呢?皮囊再美终有看腻的一天,唯有才情永恒。”他的目光不冷不热地瞟向姜绿迎,“绿儿才是真叫人迷恋。”
追鹰已懂吕不韦的心思。他淡漠地看向姜绿迎,只觉姜绿迎脸色一白,似是支撑不住,转瞬她又强忍内心的苦涩,绽开一抹生硬的笑容,眼底涌动悲伤。
吕不韦走上前,慈爱地握住姜绿迎的手,“绿儿不应收敛才华。仔细想来,以绿儿的姿容才情应是配得上君主的。早前为父不忍将你献与先王,生怕毁掉你的幸福,现今先王故去,新王继位,新王年轻英俊,绿儿应当会喜欢的。”
姜绿迎低声说道:“谢过义父大人。”
吕不韦捏了捏姜绿迎的手背,“绿儿天资聪颖,该是能照看好新王吧。新王年幼,难免有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绿儿若觉得他……”他大笑道,“绿儿如此聪明,应当是明白的,为父不再说了,你莫要叫为父失望啊!”
姜绿迎自是懂的。吕不韦要将她送到新王嬴政身边,以侍君之名监视君主的一举一动,若君主有叛逆吕不韦之心,她必须呈报吕不韦。
吕不韦手握秦国朝政大权,他更有心吞噬更高的权利,奈何他没有正统的血缘。姜绿迎知道,现今留住嬴政,不过是安抚民心,那点身后骂名,吕不韦多少在意些。若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改立新主。
吕不韦热衷于权势,这一点路人皆知,幸而他不玩弄权势,安心为民,以至于手下门客皆服从于他,乡野百姓也还爱戴于他。
夜凉如水,皎月从云层后悄悄探出脑袋,暗淡的月华塞满院落。园中牡丹如睡着了一般,慵懒地撑不起头来,清风徐徐,牡丹也只是懒散地抖了抖花枝。
姜绿迎身穿单薄的棕绿菱纱舞服,实在抵不过夜间寒气,风吹得她浑身一颤,勾起的笑靥冷却在嘴角,一汪秋水泛起浅淡碧波,也只是须臾她便已恢复如常,“绿儿定不会让义父大人失望!”
“绿儿退下罢,早些歇息,莫要着了寒气。”吕不韦仰头饮尽茶水,茶水竟也凉透了,“追鹰,你回宫去,守住他!至于那个明月,既是殿下喜爱,又非敌国细作,那便暂且放过。”
追鹰抱拳应道:“追鹰告退!”
追鹰走后,林中缓缓走近一个身影,“宫门四处皆有我的人把守,那明月若从宫外来,我必定第一个知晓,可守卫却告诉我,政儿并未从宫外接过人来。明月来历不明却深得政儿信任,我倒是越发好奇了。”
“追鹰说谎的目的怕是要保住明月吧!如此说来,这追鹰到底成了他的人。”吕不韦轻笑,“我该猜到的。”
身影隐于暗处,依稀可见头上发髻发簪与竹叶裙摆,原是个妇人,“追鹰归顺于他,倒不是什么稀罕事。追鹰本意便是忠于秦国,起初他见政儿年少,便不当他是君主,唯有相处得久了,他真正发现政儿那无可藏匿的王者之气,自会被收拢。不过这追鹰也未弃你而去啊,他正两边游走,两边顾忌。”
吕不韦啧啧,“追鹰是辛苦了。”
妇人温婉一笑,语气肯定,“政儿终会得了这些能臣的心。”
吕不韦起身,谦恭地扶妇人坐下,“他当君主,仍是不够。”
“是不够。妄想守住明月那姑娘,为明月收拢了追鹰,安排了宫外人家,也找好了二人宫外相遇的时机,却忘了看守宫门的守卫。君主做事,应当顾虑全局,不容有一丝瑕疵,他仍旧不够!”妇人摇摇头,幽幽叹息,头上珠钗铃铃作响,“到底是年少气盛!”
“那明月……就此放过?”
“既是他心尖上的人,不放过怎么行?倒是你,怎想到安排个姜绿迎进宫了?”
吕不韦说道:“姜绿迎是送进宫招他厌恶的。”
妇人缓缓说道:“厌恶的可不是姜绿迎,而是你啊!若非我太过了解你,否则听了如此多的闲言碎语,我真会相信你有争权谋位之心。”
吕不韦但笑不语。
妇人蹙眉犹豫道:“你在人前毫不掩饰对权势的向往,确是激发了政儿的决心与斗志,只是你可有想过,将来大权回归政儿手中,那时的你,该如何收场?我未必护得住你。”
吕不韦依旧默不作声。
妇人无奈得摇摇头,心下盘算起另一件要事。“那卷《山海图志》可找到有缘人了?”她的面色凝重起来,“先人预言,秦国三十年内将遭大难,现今唯有十年时间了,十年看似不短,实则不过转瞬。唯有《山海图志》可救秦国,无论如何你也要找到能进入《山海图志》之人。”
“我已尽力去找,奈何仍无收获。既是有缘人,怕是唯有耐心等待罢!”吕不韦正也忧愁此事,每每见妇人,妇人便要提及一次,致使他越发忧愁。
妇人叹息道:“我这性子,总也等不了的。十年,我怕我活不过十年啊!”
吕不韦忙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妇人低头轻笑,“今晨照镜子,发现鬓角长满白发,午夜梦回,恍惚间竟见到了夫君,仔细想来,总觉得夫君是来接我了。”
“兴许是来看望您的,您倒是会错了意。”想了下,吕不韦又说道,“亦或者是来看一看,在您照拂下的秦国是不是更为昌盛了。”
“政儿他尚不能掌权,预言中的秦国大难尚未到来,我还得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