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鹰急忙上前一步,面露紧张之色,“殿下!”
嬴政不疾不徐地说道:“凭吕不韦在宫中的眼线,他定是知道明月的存在了。追鹰,告诉孤,除孤之外,吕不韦可也叫你彻查明月身份了?”
瞳孔一缩,追鹰的手暗中按住腰间佩剑,“殿下……”
“追鹰,孤知道你是吕不韦的人,孤一直知道。只是孤不懂,上回城北狩猎,孤遭两只猛虎围攻,你本可坐视不理,任由孤被猛虎咬得皮肉不剩,可你为何策马上前,拼死为孤打出一条逃生的路?”
追鹰未料到嬴政会挑明说出他是吕不韦的人,心惊之余,他想到那日城北狩猎,嬴政策马追捕一只野猪,却误入深林,被两只猛虎前后夹击。依照吕不韦的意思,嬴政不过是个政权上的傀儡君主,凭借正统血缘被养在君主之位也只是给秦国百姓一个交代,他活着便活着,若有叛逆之心,死去了也无妨。吕不韦自有能力重新辅佐一位安稳的君主。
看到嬴政面对猛虎的勇猛与眼底的倔强,追鹰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少年君主绝不会甘做政权傀儡,届时权利之争定会掀起万丈风浪。
为了捍卫吕不韦手中的权势与秦国政治上的安宁,追鹰动了杀念,也只是一瞬间,他挥向嬴政的剑稳稳顿住,剑锋一转,他策马冲向猛虎。
为何不动手呢?追鹰想过,却未曾有过答案,直到此时此刻嬴政问起,他才猛地想起,转变剑锋的那一瞬,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王者之气!殿下,在您身上,追鹰看到了王者之气!”
嬴政展眉一笑,目光凌厉,“既如此,追鹰你可愿忠于孤?”
追鹰松开按住佩剑的手,沉声道:“追鹰誓死效忠殿下!但追鹰亦不会做伤及丞相大人之事!”他抬起头,眼波微颤,“只要殿下信任追鹰!”
嬴政扶起追鹰,“孤信了。孤先信了明月,再信一个你,你莫叫孤失望。”
提及明月,追鹰急忙说道:“殿下,明月来路不明!追鹰彻查咸阳城,近日来城内并未有人家丢失女子,丞相大人确是命追鹰查出明月身份,可见明月并非丞相大人送进宫的,仔细想来,这明月八成是敌国送进宫的!”
嬴政摇摇头,“她是上天送来的。”眼里的厉色悄然隐去,一抹浅淡的温情浮在琥珀色的眼眸中,“追鹰,不必再查明月了,吕不韦若问起明月的身份,你便告诉他,明月是孤从宫外带进来的平民女子。”
追鹰虽不解嬴政何意,但他只需做好本分,“追鹰遵命!”
追鹰刚欲退下,却听到嬴政似有似无的叹息,他听见嬴政说道:“追鹰,若非明月,孤可能不会尝试信任你。明月是上天送予孤的,孤想守住她。”
追鹰应道:“殿下,追鹰誓死守住明月身份。丞相大人只会知道,明月是殿下从咸阳城带进来的平民女子,追鹰会在咸阳城的一户人家安排好一切。”
吕不韦必定不会在宫中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相反,若是个查不出什么背景的平民女子,吕不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嬴政贪图女色。
嬴政将赌注押在追鹰身上,他看得穿追鹰这个人。
那日城北狩猎,追鹰动了杀心,当追鹰的剑离嬴政的脖颈仅有半臂远的时候,嬴政甚至能感受到剑刃的寒气。两只猛虎夹击,侍卫谋反,他似已步入末路,谁知竟能峰回路转,追鹰收剑砍向猛虎,二人齐力逃出。
王者之气既是追鹰动杀心的原因,又是他极力守护嬴政的原因。这是个护主爱国之人,只不过错将忠心托付给了吕不韦,现今他虽折服于嬴政,却仍未舍弃吕不韦,这人若当真迷途知返,必定成为嬴政手中的一把好刀。
藏剑阁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嬴政驻足良久,终是走进雨雾。
杵在藏剑阁外的张德连忙撑开布伞,遮到嬴政头顶,“殿下!您不能淋雨!”
“滚开!”嬴政挥手推开张德,“孤不必你管!”
张德凑上前,固执地把伞遮到嬴政头顶,“殿下,这不是该您闹脾气的时候!还望殿下多注重身体!”
嬴政怒道:“滚!”
张德一愣,伞从手中滑落,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的心生疼。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殿下!在丞相大人心中您已是个成不了大器的孩童,丞相大人每每问起,奴只说您少年心性、不谙朝政!殿下!在奴面前您大可不必伪装!为何偏要为了做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而对身体不管不顾呢!”
嬴政的脚步微微顿住。
“殿下!自您从赵国回归秦国,护在您身边的人便是奴,想来奴跟殿下也有三四年了,殿下为人,奴多少是清楚的,奴是丞相大人安排在殿下身边的人,却也是真心折服于您的人!”张德抹掉一把眼泪,雨水从他脸上滑下,坠入水洼。
“孤不信你!”嬴政冷冷地留下这句话。
张德颓然跌坐在水洼中,浑身湿透。他目送这位一步一步坐上秦国君主位置的少年渐行渐远,雨水模糊了双眼,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少年仍是九岁时的模样,内敛而又隐忍,苦也不说,痛也不说,直叫人心怜。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嬴政出生于赵国邯郸,他以质子身份在赵国长大,直到秦昭襄王五十六年,祖父秦孝文王继位,嬴政从赵国回到秦国,结束了长达八年的质子生涯。
张德本以为从赵国回归的嬴政会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虫,他想错了,这个少年看似普通,实则难掩王者之气。在赵国经历怎样残酷的生活,才让他变得如此坚韧又如此疑虑?张德不敢想。
嬴政回到寝宫时,先绕开明月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
半躺在床榻的明月看到嬴政走过来,不由地念叨,“嬴政,嬴政……”
嬴政点点头,柔声说道:“明月,是我。”
明月抬起手,在嬴政诧异之余,她的手已落在他的额头,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擦去他发间滑落的水滴。明月的动作仍有些僵硬呆板,可嬴政偏生感受到了柔情。
嬴政握住明月的手,“明月,我命人为你备了衣裳,你看看可有你喜欢的。”
“喜……欢?”明月歪过头,长发垂在嬴政臂弯。
嬴政方想起,此时的明月不过是出生婴孩的心智,她对世间种种毫无印象,她不懂衣裳为何物,更不懂喜欢为何种情感。嬴政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觉得胸口一闷,一抹无力感油然而生。
“明月,不懂的都可慢慢学。”嬴政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也得学会喜欢我。”
“嬴政……明月……喜欢?”明月陷入迷茫。
“是嬴政喜欢明月!罢了,我叫玉如和佩群二人为你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