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祉柔坐步辇入宫时,直径绕开了姜绿迎的南华殿。
婢女常喜深感不解,“小姐,您为何偏偏绕开了南华殿?”
“为何?”姜祉柔冷笑,“现今她姜绿迎是殿下后宫唯一的如夫人,依照规矩,我见她可是要行礼的。她一个流亡而来被父亲收养的贱婢有什么资格让我向她行礼?待我恩宠过于她,必是要上门炫耀的。”
常喜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姜祉柔不耐地说道:“有话快说!磨叽什么?”
常喜缓缓开了口,“奴只是觉得不妥。若让殿下得知小姐你偏偏绕开了南华殿,必定觉得小姐与如夫人有间隙,现今小姐刚入宫,毫无根基,可如夫人是宫中唯一受过封赏的,可见殿下对她多少有了些心思。小姐与如夫人关系淡薄似有相争,殿下未必不向着如夫人。”
“不早说!”姜祉柔怒道,“不必绕开!从南华殿外过去,顺道见见如夫人!”她轻哼,“想来我竟也有与姜绿迎互称姐妹的时候!”
八月天高气清,万里无云,石板路边丹桂飘香,花园中的菊花千姿百态,无一不是娇艳欲滴,风过处各自起舞,争奇斗艳。风卷起满地梧桐残叶,莲花池里飘起一层枯荷枝干,颇有萧条之意。
明月坐在静心亭中,抬指拨弄琴弦。琴声磕磕绊绊,忽急忽徐,每当弹出一处错音,她不便不由自主地微蹙起眉头,好似有些懊恼之意。一路弹奏下来,她除了蹙眉也无其它表情波动了。
姜祉柔心中窝火。她教明月弹琴已有月余,再腐朽的木头也该雕出些花样了,可明月比朽木更朽木,任她怎样讲解,也不能将手指放得灵活些,久而久之,她倒觉得明月并非学不会,而是故意和她做对。
一曲奏完,明月的双手盈盈平放在琴面上,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嬴政。
嬴政强忍笑意,本想调侃两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比之上次,长进不少。明月确是用心学习了。”眼见明月弯起了嘴角,他将话题转向姜祉柔,“祉柔辛苦了。早前已同你说过,明月学什么都慢,现今你能教她完整的弹出一曲,实属不易,该赏。”
姜祉柔的一腔怒意瞬间消失殆尽,她挑起眉头,问道:“殿下打算赏什么?”
“祉柔好似什么也不缺呢!”嬴政想了想,故作恍然大悟状,“倒是让孤想到了,祉柔身边除却一个常喜,好像没什么侍奉的宫婢了,常喜又不大懂得宫规,做起事来多有不便,不如孤赏赐你一个善解人意的宫婢。”
“善解人意的宫婢?”姜祉柔疑惑道,“是谁?”
“是母亲宫中的宫婢灵秀。”嬴政缓缓说道,“起先母亲病重,如夫人命灵秀与嫪毐前去照顾母亲,不料母亲的病情竟渐渐好转,现今母亲宫中有嫪毐,孤本想把灵秀接到长阳宫,转念一想,不如送给你。”
“灵秀?如夫人送给太后的?”姜祉柔笑道,“这灵秀一名,听得颇为耳熟,嫪毐一名,更是耳熟不已,如夫人说是她送的,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嬴政故作惊讶,“耳熟是何意?”
姜祉柔说道:“这二人本是我父亲手下的人,父亲送人进宫照顾太后病体,功劳倒是被如夫人抢去了!”她想到嬴政应当不喜爱女子之间为点功劳争来争去,遂转口一笑,“也没什么,我父亲手下的人,说是如夫人的,也没错,都是一家人。”
嬴政若有所思,“说的是啊!”
嬴政与明月走后,常喜默无声息地收起古琴。
姜祉柔说道:“常喜,你怎么一言不发?”
“小姐,奴认为小姐不该说出丞相大人。”常喜显得忧心忡忡,“小姐,丞相大人把那二人交予如夫人,并以如夫人的名义送进太后寝宫,便自有丞相大人的用意。奴总觉得殿下方才在试探小姐。”
“试探?”姜祉柔冷笑,“常喜,你是我父亲一手栽培出来的,聪明伶俐又识大体,可是父亲没有教你这疑心重的毛病吧?想来也知道,父亲把姜绿迎送进宫,必然不会让姜绿迎在宫中自生自灭,想让姜绿迎争宠,总得有些心计,比如给姜绿迎谋得个富有孝心的形象。说到底,父亲所作所为能有什么过深的用意?不过是助了姜绿迎一臂之力,听闻殿下因此事还赠了姜绿迎不少东西。我偏让殿下知道这人是父亲送进宫的,和她姜绿迎没有半分关系!”
“小姐,丞相大人也说了,在宫中你我需谨言慎行。”常喜小心翼翼地说道。
“谨言慎行是什么?谨言慎行能让我坐上王后的位置吗?”姜祉柔闭上美眸,不再搭理常喜。
常喜自讨没趣,只得闭紧嘴巴,守在姜祉柔身旁。
嬴政刚欲奔向太后寝宫,张德却拦住嬴政,送来了一句传话。
嬴政大吃一惊,“祖母的传话?祖母已把母亲送往雍宫了?”雍宫位于咸阳西北,距离咸阳约有二十里。
张德称是,“太后旧病复发,需静养,华阳王太后心怜太后,并说此等小事不劳殿下费心,她做主即可。七日前午时那会,华阳王太后便恩准太后去往雍宫暂住,此时太后应已在雍宫住下了。”
“七日前?为何不早说!”嬴政怒道,“祖母突然心怜起母亲来了,你为何不早说!”
张德急忙跪地磕头,“华阳王太后怜惜殿下身体,不忍见您事事操心!”
“滚下去!”
明月拽了拽嬴政的衣袖,轻声说道:“嬴政……”
嬴政敛住怒气,他拍了拍明月的手,柔声说道:“没事的,明月。”这一句“没事”也不知是说给明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筹谋许久,又是套话姜绿迎,又是接姜祉柔进宫,只为抓住吕不韦与赵姬之间的暧昧关系,盯紧这份关系,从而给吕不韦扣上一顶谋逆犯上的帽子。好不容易套出了姜祉柔的话,本可以借机抓住灵秀与嫪毐拷问,华阳王太后却又把赵姬送离宫城。
华阳王太后的意思已是明确,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旁人窥探下进行,他必须收敛。
嬴政苦笑,“祖母从未管过政事,以至于我险些忘记了,她是父亲认下的母亲,说起父亲与祖母的关系,全靠一个吕不韦!事到如今,我试图翻起吕不韦的旧账,她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明月垂下眼眸,她知道嬴政等了多久。
“我本应该直接抓出灵秀与嫪毐进行拷问的,可我也怕他们被人称是屈打成招。何况吕不韦不过送进二人入宫照顾母亲,何罪之有呢?即使是有,也不过些许暧昧,无法坐实。”嬴政叹息,“我又是什么也没能抓住。”
“不!”明月忙摇头。
嬴政冷静下来,惊喜道:“不!抓住了!明月,是的,吕不韦与母亲藕断丝连,我不该急功近利,至少此事已证明了吕不韦与母亲藕断丝连!接下来,自有机会继续试探吕不韦,慢慢地让他坐实罪名!”
明月淡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