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楼摆宴之后,嬴政未再见过赵姬,他本想找时间到太后寝宫请个安,然而一想到赵姬的冷漠与憎恨,他便再没了见赵姬的心思。
明月不懂嬴政对生母赵姬的复杂情感,自是无法用言语安慰。
嬴政揉了揉明月的长发,轻轻说道:“明月,其实没什么的,若非昨夜一梦,我怕是早已将她抛之脑后了,那一梦,勾起的不是对母亲的依赖,而是如她恨我一般的,我恨她。”
梦里的赵姬发疯了似的掐住他的双肩,说出一句又一句恶毒残忍的话,她的指甲又长又尖,掐到他痛的说不出话来。
嬴政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按住左肩,肩头的疼痛感仿佛仍在昨天,继而那刻骨的痛意又和那场大雪一起消失在昨天。
明月伸手抚平嬴政的眉头,她念叨:“嬴政,不疼了。”
嬴政紧紧抱住明月的腰,他的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有一份依赖,“明月,不疼了,不疼了,她还能伤我什么呢?心早已被伤透了。”
接下来数日,嬴政换尽宫中侍卫,最新挑选出的一批人交由追鹰训练。
明月默默地跟在追鹰身后,嬴政准了她去宫外看追鹰练兵。
追鹰忽而顿住脚步,“明月姑娘,你先走。”
明月歪着头,疑惑地说:“路……”她不识路。
“一直往前走即可。”追鹰更习惯跟在明月身后。
他看向她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副淡雅的画卷。白墙黑瓦,青石板路,她长发及腰,乌黑浓密,一袭豆绿短衫,一袭墨青隐花裙,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明月暂且离开后,嬴政闲来无趣,一直等到追鹰把明月送回,他才有了心思继续思索揽权一事。
此时,太后寝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疯病又犯了。自打凤仪楼夜宴后,太后便茶饭不思,略显忧郁,近来些许时日,太后开始发疯,太医来了也不见有效。
太医只摇头叹道:心病医不了。
赵姬的病来势汹汹。她越病越疯癫,安静时整天趴在床畔嘀嘀咕咕的胡言乱语,闹腾时整个寝宫能被她砸得乱七八糟。
宫婢莲心听赵姬的胡话听得心里发慌,什么吕不韦,什么嬴子楚,什么嬴政,本是些大逆不道的宫廷谣传,被赵姬这么一说出口,算是坐实了部分谣传的真实性。
一时间,宫中内外都在议论吕不韦与赵姬往日的那段情,更有甚者提及了赵姬在赵国邯郸时本是吕不韦的妾室,后被吕不韦借花献佛献给了先王嬴子楚。关乎嬴政身世,也成了一件值得怀疑的宫廷秘闻,虽说无人敢直接说出口,但心中总要想一想,揣摩个大概来。
嬴政将近走到太后寝宫时,赵姬正呆坐在门槛上,一手拈花,一手梳发,面色凄苦,“嬴子楚啊,我恨你啊!”
莲心扶住赵姬,“太后,您回宫歇息罢,奴去给您熬药。”
“熬什么药!”赵姬一巴掌甩在莲心脸上,愤怒地大吼,“我没有病!没有病喝什么药?你是何人派来的,是不是想在药里下毒毒死我啊!”她仰天大笑,笑得疯狂,“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政儿派来的,政儿嫌我丢他的脸!他要害死我啊!”
莲心捂住红肿的脸,强忍泪水,说道:“奴是太后您的人啊!太后,奴是莲心,是莲心!”
赵姬忽而静了下来,她像个茫然失措的孩童,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手里的黄花跌落地面,被她一脚踩扁,“政儿不会害死我,是吕不韦,一定是吕不韦要害死我,他嫌我丢他的人,他一定巴不得从未遇见过我,一定是的,他都不愿再唤我一声福儿。”
“太后!”
赵姬转过身,轻声地说道:“莲心,我不叫太后,我叫福儿,我会跳舞,我曾是邯郸城的舞姬,莲心你知道吗?”
守卫团团围住太后寝宫,嬴政带追鹰前来,厉声道:“把宫婢都给拖下去,乱棍打死!一个不留!”
一众宫婢慌忙跪地磕头。莲心反倒坦然些,赵姬疯癫时多说了话,那些话句句是宫廷禁忌,听得多了总会害到她们这些守在太后寝宫的宫婢,只有死人才不会议论,才不会传播谣言。
赵姬扭过头,讥讽地看向嬴政,“你跟他长得真像,越像我越厌恶!”
嬴政抬手指向赵姬,面色铁青,他怒道:“把太后关进寝宫,任何人不得探视!她什么时候不疯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张德连忙走上前,低声问道:“殿下,可许太医进去探视?”
嬴政的眉头缓缓蹙起,他想了想说道:“许了!太医之事由你安排。”
张德忙领旨。
南华殿内,小满对姜绿迎说起赵姬被禁足与太后宫内所有宫婢惨遭打死一事,姜绿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没怎样理会。
小满不甘心地说道:“绿姐姐!现今你是如夫人,太后发疯闹出了这事,殿下必定心情不好,你应当过去问安啊!我已备好绿豆粥,你端了去,说是你做的,上回我送绿豆粥时,便说是绿姐姐你的手艺。”
姜绿迎沉声说道:“小满,太后是殿下生母,殿下尚能对生母做到如此地步,何况你我?你我最好安稳在这宫中过活,不要有所奢望!”
“太后若非发疯,殿下又怎会将其禁足,宫内宫婢若非胡言乱语,殿下又怎会下令乱棍打死?”小满一把推开桌案上的绿豆粥,“安稳!安稳!安稳在此一辈子不得风光,一辈子不得宠爱,一辈子不得再出宫闱?这和坐牢有何区别,和死了又有何区别?绿姐姐,我越发看不起你!”
姜绿迎拽住小满的手臂,“小满,不要去!”
小满挥开姜绿迎的手,她端起绿豆粥,走到门口,“绿姐姐,丞相大人给了一项任务,既然你不愿,便由我为丞相大人完成!”
“什么任务?”姜绿迎慌慌张张地追出去。
小满冷笑,“能得好处的任务!”
小满走后,姜绿迎跌坐在门后,“小满!我该怎样才能把你的心从沼泽地里救出来呢?”
小满以如夫人姜绿迎孝敬长辈为名,往太后寝宫送进一名唤作灵秀的宫婢和一名唤作嫪毐的内官。
张德犹豫再三,悄悄允下了小满,“旁人问起,切记不可说是丞相大人送进来的。”
小满点点头,“我自有分寸,丞相大人亦是如此吩咐的,这人是如夫人送进来的。”
嬴政问起此事时,惊疑道:“张德,孤只允了送个太医进去探视,何时允了送宫婢与内官了?”
张德恭敬答道:“殿下,太后总要有人伺候着,如夫人心善,挑选许久特地送来的人,以尽孝义。”
提及“孝”字,嬴政沉默不语。他有心尽孝,偏生赵姬不给机会。
宫婢灵秀与内官嫪毐入太后寝宫后,太后赵姬比以往安稳了些许。
嬴政以灵秀与嫪毐对赵姬照料有加为名,赏赐姜绿迎一箱珠宝。
小满抱住一只雕花青铜簪,愉快地笑道:“丞相大人送了一箱,殿下亦送了一箱。绿姐姐,快些挑挑有哪些好东西,这只簪子我先要了。”
姜绿迎抬指揉揉眉心,她心力憔悴,未说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