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工作,还算轻松,当别人做饭的时候,他只需烧旺火就好了,是个烧火工,空闲时间也很多。
徐娘很善解人意,没有让他在前堂干活。作为书生,在青楼做下人,若抛头露面的,总归颜面无光,容易招惹人指指画画。
其实,刚来登记时,徐娘得知徐福的名字后,知他和自己同姓同宗,更加感到亲切,本不打算让他做工。但徐福不愿吃白食,坚持要求工作,自己找了个烧火的事干。
这火,一烧就是一个多月,在后堂做工的人,徐福也渐渐认识、熟悉了。在他们口中,徐娘是个很好的老板,对下人都很照顾,从不克扣工钱。甚至,她若知道哪个伙计家里有难处,必定还会多发一些钱,让他们补贴家用。
这不,李伯的儿子下月初八娶媳妇,徐娘就多给了他三百文钱。这几日,李伯总念叨着,徐娘是如何如何的好。李伯年轻时就在醉红楼当厨子,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李伯很随和,好说话,徐福也爱和他瞎聊。
徐福觉得,徐娘对自己是不是太好了?每晚都去来看望自己,还每次都会带些山珍海味,给自己打打牙祭。那可是徐福从来没吃过的,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若在以前,这样的待遇,徐福虽然遇到过,但那是在睡梦里。
前天,徐娘给他定做了一身华贵的衣服,昨晚就给他送了过去。可以说,徐娘对徐福,好得过分。
“李伯,徐娘平时给你们定做衣服么?是那种很贵的。”徐福好奇的问。
“偶尔会给我们定做几套,不过,哪能很贵呀?但我们已经很感激她了。”李伯很惊讶,听徐福话里的意思,徐娘给这个新人做了一套华服。
不过,李伯并不嫉妒,他继续道:“换作其他老板,谁会给我们下人定做衣服呀?想都别想。也只有徐娘才这么好。再说了,绫罗绸缎,我们拿来也没用,干粗活,哪能穿那种衣服,不是糟蹋么?”
听李伯这么说,徐福就更迷惑了。徐娘是单单待自己如此之好,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好,程度已过,让徐福有些心里发悚。她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徐福想了想,这不可能,自己一个穷书生,一无所有,又能让她看上自己哪一点呢?
李伯看着发呆的徐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哦”了一声,笑道:“不过,依我看,徐娘给你定做一身华服,倒是极有可能的?”
“这是为何?”徐福很诧异。
“唉!这要说徐娘的经历说起,想想,她也是个可怜人呐!”李伯哀叹,语气低沉,有些悲伤。
“李伯,别急,你慢慢说。”徐福往灶里添了几根柴,架起吹火筒,使劲吹了一口气。
李伯停下手中的菜刀,道:“听以前的老板说,徐娘本是一个大夫的女儿,好像是魏国的。十二年前的一天,那天是徐娘出嫁之日,她全家突然被官兵围住了,说是犯了谋反罪,要满门抄斩。就因为徐娘的夫家,是我们齐国的一个贵族。”
李伯说完,停了片刻,补充道:“那时,魏国和我们齐国正在打仗。”
战国时,天子之下有诸侯,诸侯之下有大夫,大夫之下有士。这四个阶层为贵族,徐福拼命读书,就是想成为贵族,哪怕是最低的士阶层也好,因为那代表着身份与地位,足以让任何一个贫苦子弟光耀门楣。
“徐娘待我好,与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徐福不解,胡乱猜测道:“不会是,我和他丈夫长的有点像吧?”
“你别乱说,怎么感觉像是在侮辱徐娘,那我可不依,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依。”李伯提高了嗓门,他是穷人,更是老实人,徐娘对他好,他也会对徐娘好,这是最质朴的感恩。
徐福连忙摇头,有点惶恐,急忙辩解道:“我怎么会侮辱她,是她收留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李伯听徐福的语气,看他表情,都甚是诚恳,不似在说谎,方才满意了。转而嘿嘿一笑,甚为风趣,接着道:“不过,你还真猜对了一半,你的确是像一个人,但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唯一的弟弟。”
一旁,给李伯打下手的阿牛插话:“我也想起来啦,老板找了她的弟弟几年了,我还帮她贴过画像呢。徐福哥和画里的人,还真有些像呢。”
阿牛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很憨厚,十三四岁,个子却已经很高了。他是个孤儿,在街上讨饭几年,后来被徐娘收留,自今在醉红楼已经呆了好几年。
“火,火,火,别熄了。再加些柴进去,霍霍大吹一口。”李伯见锅里沸腾的气泡又阉了,急忙提醒着徐福。
“好勒!”徐福吆喝着,加了几块木,鼓起嘴,对准竹筒口,还没吹,立刻就泄了气,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根木块。
徐福瞪大眼,仔仔细细,翻去复来看了好一阵。登时喜由心生,欣喜若狂,如同探险者发现了新大陆。
“干什么呢?快把火燃旺了!”李伯看到徐福在发懵,催促道。
“好勒,火马上就旺!”徐福心情特别好,似乎真捡到了宝贝。
他攒足了力气,将火吹旺,在熊熊大火的光亮下,他观察着,抚摸着这块木,一丝不苟。
触鼻耳闻,那是淡淡的,特有的梧桐古木香。浸入心田,不觉间,他心旷神怡。
人有寿元,一年为一岁。木有年轮,一年长一纹理。这块梧桐木,它的年轮纹理,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已经连接到了一起。树木每长一年,便多一圈年轮线,线越多,之间的距离便会越短,越密集,那这树,活的年月也就越长。徐福估计,这块梧桐木,很可能是块千年木,若真如此,就太值钱了。
活上千年的古树,本就难见,对比人而言,那就是有长生气息的。而活了上千年的梧桐树,更加难得,可以说是绝无罕有,所以,还特有名字“千纹桐”,以此来纪念它的珍贵。存活万年以上的梧桐,称“万纹桐”。
一句“凤凰息于千年梧桐”,更能说明“千纹桐”稀少的程度。须知,凤凰,那可是传说中的神鸟,飞禽之祖。而“万纹桐”,只存在于神话中,那是凤凰也向往,也追求的存在。
梧桐木的作用,莫大于制作成琴。传世中,有三大宝琴,伏羲琴,戚子琴,伯牙琴,全都是用梧桐木制成。此三琴,不是价值连城,而是有价无市,谁卖谁就是败家子。
这得值多少钱呀?徐福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该把这块梧桐木拿去拍卖行鉴定一下。若真是“千纹桐”,那么,一夜暴富不是梦。他也乐意当那个“败家子”,将之拍卖了,谁让自己穷呢?
“年轮珠?”徐福在梧桐木上,摸到了一颗凸起的珠子,他的心瞬间颤抖不止,难以相信有这种可能性。他用手掌遮住,不敢看了,一切都超出了想象。
徐福还是忍不住了,吞了吞口水,慢慢移开手掌。“这是真的!”他惊叫。
传说中,只有活了万年以上的树木,才有可能长出年轮珠。和珍珠一般大小,乌黑的纹理,润滑而有光泽,生命最原始的气息,都若隐若现。没有任何华丽的图案,却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万纹桐,这是万纹桐!”徐福万万没有想到,此时,他像一个疯子。可是,一个穷人,突然得到万万金,谁又能不疯呢?何况,万纹木的价值,胜过万万金,足以让他富可敌国。所以,先让他疯一会儿吧!
“徐福哥,徐福哥,你怎么了?别吓我们呀!”阿牛看到徐福又跳又吼,一惊一咋的,生怕出了什么事,焦急地连声呼喊。
“快,泼他一盆冷水,不要真疯了!”李伯也被吓坏了,出了这个注意。
“别,别,我没事,就是激动了点。”徐福逐渐冷静下来,但时不时的,仍然忍不住傻笑。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捡到黄金了?”李伯见他无恙,也喜笑颜开。在一般的穷人眼里,黄金就是最好的宝贝,那是最值钱的东西。
“嘿嘿,黄金倒不是,也不是什么宝贝,就是对我一个人有大用。”徐福很理智,怎么会说真话呢?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徐福被老乞丐盗过,自然也学到了一些东西。若是让李伯他们知道了这块木头的价值,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心动?
财,不可外露,炫耀,往往会生出无妄之灾。徐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哦,那只对你有用的,是什么东西呀?徐福哥。”阿牛似懂非懂,不停地点头。
“就是这块木头,我可以把他制成琴,到时弹给你听,徐福哥弹的琴可好听了。”徐福拿起万纹桐,但故意遮住了年轮珠,朝阿牛指了指。其实,徐福只会弹琴的基本技巧,谈的好听,却是无从说起。
“好呀好呀!”阿牛傻乎乎的答,欢呼雀跃,不断拍着手掌。
“书生就是书生,会的真多。不可能像我们,当下人,一辈子都是下人。”李伯低声感叹,他年轻时也想读书,只是家里没那个条件,而如今,却是光阴不再来。
过了好一阵,徐福终于彻底平静,暗思:“看这万纹桐,应该先是被做成了家具,真不知是谁,竟然有眼无珠,不曾识得。也幸亏那家具坏了,不然,万纹木怎么会到我的手里呢?还好自己从小对花草树木感兴趣,读了很多相关书籍。”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想不到,今日,自己做了伯乐,识得这万纹木。”作为书生,徐福总是有感而发:“自己这匹千里马,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伯乐呢?”
他把纹木抱在怀里,继续烧着火。火光通红,照耀在徐福的脸上,如同映出了一尊血红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