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朝老乞丐消失的方向追去,良久,依然不见老乞丐背影。自己已经大汗淋漓,停下来喘口气,暗里怒骂:“这死老头有备而来!”又责备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着了他的道。
细细想来,却又心生诸多疑问。一,这老头儿怎么知道我有钱?是了,他都能算出我第二次落榜,自然也能算到我有钱。二,他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行骗干嘛?个人爱好?真是怪老头儿,怪乞丐!他怪不打紧,可苦了自己,肚子又在叫了,可怎么过?
只怪老天无眼,只怪人心难测,徐福十分悲伤,刚遇到个好人,给了点钱,让自己绝处逢生,马上就遇到坏人,把自己盗了,瞬间又摔到贫穷深渊里去了。
徐福拍拍肚子,当务之急,安抚它要紧。这可是大事,自己一个书生,是个体面身份,总不能去要饭吧!也不能像那老头儿一样去骗去偷,自己没那手艺,若是被人发现,还不得被废了手脚?
思来想去,徐福好迷茫。在这琅琊城中,举目无亲,又甚感孤独无依。
“天下间,只有饿死的懒人,没有饿死勤快人的!”徐福渐渐振作起来。在城中东奔西走,想找个活儿做,解决生计问题,也好先让雇主赏顿饭吃。
无奈,几个时辰过去,徐福找了几家酒楼茶店,掌柜的打量了一番后,知他是书生后,怕他吃不得苦,都不肯招聘,婉言拒绝说不差伙计。
倒是在这期间,一个打铁店实在差人手,就表示愿意收留,可徐福自知,他这身板,实在不是做这行的料。他虽生在乡下,但从小读书,并没有干过农活,力气也不比寻常乡下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尤其在此时,徐福的感受更深刻。
但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家。
徐福沉思片刻,看来,还是得做老本行,自己虽然不是行家,甚至还没有考得学士文凭,不管怎么说,写字总会的,况且书法还不差。他朝衙门走去,希望可以找个代笔活,写写文书,抄抄文章。
“来者何人,有何事,状告何人?”一个中年男子笑问,他长着八字胡,脸上总挂着笑,颇有心机,人称“笑里刀”,真名是什么,琅琊城内从来没人说起过,他是琅琊城的郡丞,学士文凭,权力很大。
战国时,诸侯国相继改革,施行郡县制度,郡有郡守,为一郡之长,统领军政民政,其下设郡丞,郡尉。郡丞掌郡中文务财政,郡尉则管军务。县隶属于郡,一县之长称县令,其下也设有县丞,县尉。
“回县丞大人,我叫徐福,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谋职的。”徐福陪着笑回答,很恭敬,弯腰行礼,抱拳一拜。
“可有文凭书,给我看看。”笑里刀听他是来找工作的,不由多看了几眼,上上下下,仔细瞧了几番,笑意更浓。
“还不曾考得。”徐福笑得有些尴尬,勉强。
“哦,还没有文凭啊!那这样,你且先回去,早日考得文凭。我这里确实有几个空缺职位,还都是肥缺,定会为你留一个,可要有文凭才能获得啊!”笑里刀盯着徐福看,表示很为难,表情却依然笑着。
笑里刀说话,很有技巧,不动声色地拒绝,还给人留有希望。更不会得罪人,这是他做人的原则,决不轻易得罪一个人,哪怕这人只是穷书生,或讨饭乞丐。正是因为如此,他混迹官场,虽然只是学士文凭,却很吃得开,在琅琊城中,他还博得“亲民”的美名,更显其心机之重,城府之深。
徐福还很稚嫩,一听自己被拒绝了,碰了壁,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苦脸陪笑,笑得十分难看。无奈又失落,垂头丧气都表现在脸上。
笑里刀又笑,看似很随和,却藏有深意。见他右手微动,桌案上,一支狼毫笔腾空而起,信手挥动间,那笔仿佛有神,供他驱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事无绝对,可有例外。
那时,造纸术还不发达,造纸工艺很繁琐,但纸张的便捷,早已为人们意识到,竞相追捧。由于纸少,供不应求,所以特别昂贵,只有官府或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有“洛阳纸比黄金贵”一说,像徐福这样的贫寒子弟,只能用竹帛。徐福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随便在纸上书写。
而笑里刀的一手“隔空御笔”,更让徐福羡慕不已,这是学士的象征之一,也是学士的骄傲。文人能产生文气,汇聚成力量,形成文之力,使得他们再也不是“嬴弱书生”,不会像普通书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更甚于此,这种文之力,让他们胜于常人,即使遇到武者,也能与之一战。若文人的文凭更高,那就更加了不得。
徐福也想获得文凭,这是他二十年来的梦想。可此时此刻,让他激动不已的,还是笑里刀写的那几个字。这个例外,若真的落在自己头上,攒个肥缺,虽谈不上从此大富大贵,但要过小康生活,却是不在话下的。且依笑里刀的意思,就是在说:此事好商量。
徐福急切而兴奋道:“望郡丞大人恩赐,提携之恩,恩同再造,无以为报。只能没齿不忘,鞍前马后,唯大人之命所从。”
“你误会了,我是说,职位的空缺,可等价易之。盐运使二十金,铁运使二十金,且谋得官职后,需考察一年,若有政绩,方可留任。”笑里刀笑意更甚,笑得猥琐而意味深长,和老乞丐的笑十分相似。
那时,贩卖盐和铁,很容易赚取暴利。所以,铁盐销售,一直被官府垄断着,不许民间私售买卖。这两个官职,的确肥得流油。
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乐,笑里刀之笑,不在于笑,在乎钱。
但笑里刀的胆子,也真够大,竟敢公然卖官。不过,他的管理才能,是真没得说的。不然,以琅琊城这个多战之地,按道理说,是该萧索荒凉的,但事实上,却是欣欣向荣,人人安居乐业。有人买官后,还需考察,笑里刀卖官,不是当个瞎子在卖。
在笑里刀的意思中,有种暗语,不言而喻:“你可以贪点钱,但得干实事,做出点成绩,不然,你还是会下台的。”
也是出于这些因素,郡守李显达,本知道笑里刀是贪官,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百姓也知道他是贪官,也因他确有才能,治郡有法,又处事公正。因而,他能不背贪官污名,而有亲民令名,为人称道。
笑里刀如何,徐福亦有所耳闻,但他对这些,并不关心。可是囊中羞涩,现在事关自己前途,倍感无力。他更加深刻认识到: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做官,有钱能通天,有钱走遍天下不怕,无钱步步难行,无钱事事不成……
徐福虽然没有钱,可是,他不想轻易放弃。他笑着,不肯死心的说道:“大人可否先赐我官职?待得三月半载后,那钱,我愿双倍奉与。”
毫无疑问,笑里刀若让徐福上任,徐福定会疯狂搜刮民脂民膏。真可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论世间兴盛还是衰败,只要你生活在最底层,总是只能任人鱼肉。这也是徐福一心求功名,求富贵,向上爬的根本原因。
笑里刀笑答:“公子还是请回吧!三月后,醉红楼中,将会举行琅琊文会。这文会可是五年才一次,官府对他的重视度,丝毫不亚于各地的会考。望公子好生准备,大放异彩。到时,不需一文钱,这官也是你的!”
徐福听笑里刀下了逐客令,心知此事已无商量余地,心虽悻悻,也只得退下。
头上明月当空,脚下灯火通明。徐福已经饿了一天,此刻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如一匹饿马,厮鸣得尤其厉害。
“公子爷,进来看看嘛,包你满意的。”徐福埋头走路,突然被几个女子拥住,他抬头看去,门上匾额,渡着几个金色大字:醉红楼。红灯之下,这几个姑娘格外妖娆。
徐福摇摇手,苦笑道:“我身无分文,请问,可以进么?”
这几个女子退了一步,贼眉鼠眼,又打量了徐福一番,道:“原来是个穷鬼,不知好歹,还往这里撞!”
随即又一阵冷嘲热讽,如同一根根芒刺,深深地扎在徐福心里。没有钱,**也瞧你不起!
徐福不想理会,正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女子声,语气似乎有些激动,徐福听来,有些亲切:“公子,慢走,请等等。”
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手中拿着绢帕,花枝招展的。虽然有些年纪,三十多岁的样子,但红装浓抹下,却没有一丝皱纹,又兼身姿曼妙,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犹似少女,却比少女又多了一份成熟味。真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恰巧,她也姓徐,醉红楼的姑娘都叫她“徐娘”,正是醉红楼的老板。
众女子让开一条道,齐声叫了句:“徐娘好!”
“你,有事么?”徐福看着徐娘,确信自己不认识。
“没,没事了。不知公子去哪里?”徐娘看清了徐福的脸,心里很失望,这不是她要找的人,虽然背影和脸都有点像。
“呵呵,天下之大,我也不知该去哪儿。”徐福苦笑,天下之大,难道真无安身之所?流浪街头?死马当活马医,徐福问:“你这里招伙计么?”
徐娘顿了顿,瞧他模样,知是落难书生,心生同情,再则徐福和要找的人像,权当聊解思恋之情,不由喃喃道:“招,招。”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用在自己身上,这真是个笑话,只得当红楼伙计。徐福来不及感慨,就跟着徐娘进了醉红楼,他甚至有些庆幸:“总算有了落脚地,今晚,不会挨冻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