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原本就热闹,七夕夜花灯会尤为人多。道旁的小贩支起的摊子简直要将所有女孩儿喜欢的小物件给搜罗全了。
问柳山庄今日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庄内弟子全都出去与佳人相约去了,只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或者与韩流之他们一般年少的无人可约。
“喂!你在做什么?”长相秀气的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负手挺胸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拍了拍碧衣少女的肩膀。
少女原本坐在湖心亭发呆,被少年这么一打扰,偏头瞅他一眼,随即不想搭理他,只双手撑着腮帮,靠在护栏上自顾自地嘟囔:“流之怎么还不回来。”
少年柏汇阳乌溜溜的眼稍稍一转,故作无意道:“不知道刚才那个在看灯的是不是他,好像也是一身白衣裳来着。”
小楚弦连忙转过头来望着他,恶狠狠道:“什么知道不知道,你来这儿这么多年你认不出他人来?”
“那你还想不想去花灯会?”少年向前探了个头,一副乖乖询问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
明亮的眼眸望了望天,嘴角一撇,迈步朝着外面走了。
“哎,等等我!”少年柏汇阳提了提衣裳,赶紧跟上。
庄内馨湖原本就离庄门远,庄内还是一副冷清的模样,鸟啼声虫鸣声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刚走到大门,一推开,街道的吵吵嚷嚷顿时贯向两人,少年柏汇阳正摩拳擦掌准备跨出,小楚弦呆了半晌,把门又给关上了。
少年一脸茫然,望了小楚弦一眼,那眼神含怨带怒,看得小楚弦一阵羞愧,只干咳道:“习惯了庄里安静……”
“行了,走吧!”少年不等她说完,便打开了庄门,推着人一同出去了。
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一望无际的人海让少女唇角溢出一丝感叹:“这得怎么过去……”
少年唇角一扬,浮出得意:“你没办法,我还没办法么?”说着一把搂住她,踏空而上,落在屋顶上快速几步又朝着另一座屋顶跃去。
少年走向随心所欲,步子又快,周遭景象便极速倒退,让少女一阵茫然,那些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像是在快速移动,朝着某个方向奔腾而去。
远了,便不见了。
落点是在一棵清净的树下,灯火阑珊处有三三两两天作佳偶夜下相约,也有悲情鸳鸯在月下私会。
两人一落下,便躲进了一处灌木丛后,露出两只眼来滴溜溜偷偷望着这些人。少年煞有介事:“我跟你说,这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你也看过了,现在有现场的真人,好好学学。”
“学什么?”少女一脸疑惑望着他。
他摇头啧道:“不开窍啊不开窍,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总要学会怎么跟情郎相处吧?不然以后你嫁人了就像平日一般与我打闹与流之说些漫无边际的话?”
“我高兴就好啦。”少女依旧不理解。
少年一个爆栗打在她头上:“哪个男人喜欢不解风情的女人,你还小,还能改,若是大了再这般怕是难改咯。估计,也就我们问柳山庄的人愿意搭理你,出了山庄,你瞅瞅还有谁想找你搭话了?这么不讨人喜欢还不知悔改!”
“柏汇阳!”被打个爆栗也就罢了,还这般言之凿凿地编排她这些事情,楚弦一脸怒气听他胡说八道,实在忍无可忍,喝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哎呦!我这可是关心你啊姑奶奶!你再这样谁会要你呀!也就流之烂好人愿意搭理你!”少年做了个鬼脸,偏过头去。
“你不想搭理我以后不要来找我说话!哼!”少女双目一横,也偏过头去。
“宿哥哥,今日,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好妹子,是哥哥对不起你,若不是家中……唉……”
“宿哥哥,你不用说了,呜呜,是我们有缘无份……今日既然见了,便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至少,让我们最后的相聚以后回忆起来能够开怀些……”
树下的情人在说着情话,两人原本互不相看的眼睛无奈对视,捂着嘴作呕吐状。
少年叹了口气,拉着少女离开了,路上二人一言不发,许久少年才道:“你还是别学了,现在挺好的。”
“我本来就觉得现在挺好的。”少女深以为然。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走回了街道中央,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少女幽幽道:“你说,流之现在在哪儿呢?”
少年四处望了一眼,指着人最多的地方:“听说那里灯谜一向是最难猜的,但是奖项是最丰厚的,他昨日倒是还说过,往年他都因为年龄原因不能参加猜灯谜,今年满了十六岁,肯定会去瞅瞅。”
人最多的地方是名为李家花灯的店面摆出的台子,要说他们礼物最为丰厚倒也名副其实。
第一名的奖品便是一盏鸾凤和鸣灯,此灯精美,手艺繁复,自今日亮出起便收获感叹无数,台上还仍在答题的五位中便有四位是为了心上人所爱的这盏灯而来。
中有一位白衣少年,身侧别着一把剑,神情温和与出题者一问一答,周遭的人渐渐落败了,虽然也有几位书生与他一起继续答题,却只他一人仿佛格外显眼。毕竟另外四人皆为书生,而他一身武艺,蕴藏凛然正气,却又一脸温和令人未曾产生惧怕,自然便令更多人生出亲近之意。
少女自望向他开始便不能转开目光,他身周似乎是发着光的,令周围的人黯然失色。
十六岁的韩流之,确实有这个本事。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炽烈,韩流之仿佛有所感,四周瞧了一眼便瞧见她,微微一笑,将她牵上来:“你怎么来了?汇阳带你来的?”果然偏头一瞅,那位长相秀气的少年在人群中朝着他做鬼脸。对柏汇阳,韩流之向来是无奈的,索性也便不理他,于是问楚弦:“阿弦,这些灯,你喜欢那盏?”
人群中泛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是瞧见这对少年少女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表现亲昵,因礼教而起的。
武林中人向来没有这些规矩,皆为性情中人,从来洒脱。可这毕竟在扬州,扬州问柳山庄的脸面还是要的,所以当出题人的圆了众人心愿问上一句:“小公子,这位小姑娘是?”
韩流之笑了笑:“我家表妹,出来便嚷着让我给他带花灯回去看,很喜欢你们家的手艺呢。还说,最好赢个做起来最麻烦的,回去研究出怎么做,将来好摆摊也在七夕节赚钱。”
出题人扬声长笑:“有趣,有趣,那小姑娘,你看上哪盏啦?”
少女听着韩流之信口托词,心底无奈,可既然开始做戏便做得真切一些,拉了下韩流之的衣袖,指着鸾凤和鸣灯旁边一盏,用清脆的嗓音撒娇道:“表哥我想要那个,那两只鸟都只有一只翅膀,好奇怪。”
她指的正是比翼双飞灯,那是第二名能获得的礼品。
出题人被她这纯真的语气和笑容蒙骗,笑了笑,望着韩流之:“那么小公子要加把劲,那可是第二名能拿的东西。”
韩流之唇角弧度不变:“自然。”
之后的灯谜一道比一道难,接连有人落败,而韩流之如愿以偿,到了只剩两人的时候,自顾自拿了那盏比翼双飞灯,将鸾凤和鸣灯让给了另外一人。那一人也从善如流,各得所需,倒是不白费一趟。
一切结束,两人回望还在人群中的少年,他似乎在发呆,见两人望着自己,像是想起什么来,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碧衣少女撅着嘴跳到他面前,捏着他的脸:“你笑什么?”
少年笑着打开她的手:“我在笑你们两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快赶上酒馆里的说书先生了,瞪着眼睛一脸无辜便将所有包袱甩了个干净。”
韩流之也无奈笑了笑:“还不是这招最简单么?实言相告?那些人只会觉得我们伤风败俗,哪里会想我们是否只为心无芥蒂。”
“说的也是。”少年啧了两声,拿过灯看了两眼,摇摇头,“这些人啊,就是太迂腐,还是武林中人爽快。”
不欲再与他闲扯这件事情,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我记得山庄门外都被人挤满了,道上很难挤过来的,你们倒是找到路钻过来的?”
少女正想开口,被少年一把将灯丢在她怀里,再回神,他已经接了话:“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山人海,我跟阿弦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看我保护阿弦不受到伤害是不是有功?你是不是得请我吃些东西?”
见他这般邀功,韩流之失笑:“好歹过节,总是要找个地方好好过的。”
几人找了个酒馆,定了间临窗的包间便过起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节日的七夕来,柏汇阳硬嚷着要喝酒,韩流之原本想着,还带着楚弦呢,总不能喝醉,还想劝劝柏汇阳,可是柏汇阳意外地坚持,无法,便点了些酒。
果然,酒上桌没多久,柏汇阳未喝几口,便趴在桌子上醉了。
少女目瞪口呆:“他怎么了?”
韩流之笑了笑,迟疑了会儿,似乎在措辞:“他酒量不是太好,但是就是喜欢喝酒。”
“这么不自量力?!”少女简直是脱口而出。
“姑且算是吧。”韩流之无奈,目光四处晃了晃,定在那盏灯上,凝视半晌,忽然开口,“阿弦,你为何想选这盏灯?”
少女垂眸,似乎不想看他。
空气凝滞了许久,少女抬起头来,离开椅子,走到韩流之面前,跳到他身上,捧起他的脸:“天南地北,比翼双飞……”
黑漆漆的夜晚,只有轻缓的呼吸,许久,许久,忽然重了些,猛然惊醒。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深幽的眼眸,唇角的阴影似弯非弯。
楚弦心底一片冰凉,怔忡了半晌,起身跪在床榻之上:“师父。”
“你似乎……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