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茫茫,深山寂静,树上的积雪偶尔抖落几块,落在行人乌黑的发上。
行人身着白衣,穿梭在树林中,覆面白纱随着呵出的热气轻轻飘荡,一双眼眸露出几分倦意。想是赶路赶得急了,找了处地方坐下来休息了没一会儿,才透过树枝的空隙望着湛蓝的天出了会儿神,便被一阵脚步声惊起。
动作利落地直起身来,四周打量。
“呵呵,这么紧张做什么?”温和的男子声音,听起来,便觉得暖暖的。
她偏过头望着一个地方,那里果然缓缓走来一位男子,腰间配着一把银白的长剑,面目俊朗,唇角勾着温和的笑。
“若风。”她唤道,“你来接我?”
他上下端详她一会儿,她一身白衣倒还白白净净,似乎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总让人觉得没有生气,啧了一声:“好狼狈啊。”
她坐了下来,无奈地笑了笑:“那是龙潭虎穴,哪能安然无恙回来。待我休息会儿,便去向师父请罪。”
男子皱了眉头:“别去了,又不是你的错。”
“你从小到大就喜欢包庇我。你虽然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非黑白清明得很,我错了,再怎么辩驳,也是无用。”她叹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虽然身上无外伤,可是相处多年的顾若风如何看不出来,她是受了内伤,经脉受损。而能不伤她毫发打伤她,白族的手段可见一斑。不怪江湖中始终流传着,白族人世代为练武奇才,得到他们的盟约,定然所向披靡。
“那就不要回去了。”顾若风道,语气几分愤然,“你去扬州,找月姨去,那里你定然会自在些。”
“呵呵……”楚弦苦笑,“你就别劝我了,该受的罚,总是要受的,逃得了一时,又能逃得了一世么?况且,扬州……那里故人如此多,我又如何自在……”
“父亲那里我担着,你就听我一次。”顾若风郑重道。
“若风。”楚弦见他依旧不松口,只得也硬气了起来,“论理,我才是勾魂首领,你还得听我的。”
“你!”顾若风被这么一激,顿时气冒了出来,“我是为你好!”
楚弦凝望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被这么一望,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看透了,顾若风略微有些不自在,偏了头望着别处,耳根稍稍红了:“那你还去送死。”
“师父总不会杀我的。不过一些皮肉苦,你放心。”楚弦淡淡笑道。
这话说得不在意,可顾若风却听着难受,不死,他便不会心疼了么?还想再说,楚弦跟着道:“与你闲聊许久,也休息够了,走吧。”
说完便又开始向前行进。
她身受重伤,连提气都做不到,几乎走上一炷香便要休息半盏茶时间,他甚至无法去想象她是怎么从祁连山走出来的。又如何,孤身一人从山脚走到了这里,若非他接到消息见她迟迟未归前来接她,回到天山的又是怎样一个人?还是那个举手投足与他父亲都有几分相似霸道的那个女子吗?
他跟在她的身后,她这么慢慢走着,他便也不催。
山上等着她的是他父亲的暴怒与惩处,能晚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走了一个时辰,她忽然停了下来,剧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都弓起了身子,顾若风连忙上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她移开捂着嘴的手,手心里是她咳出的鲜血,低头,胸前的衣襟似乎漫出了点点血迹,她双目一黯,轻轻道:“若风,我走不动了,你带我回去吧。”
顾若风连忙将人搂在怀里,朝着山脚奔去。
“回去!”楚弦见方向不对,一急,又咳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这种时候还去受罚,他教你这么多年,你叫他这么多年师父,他就这么冷冰冰对你吗?!”顾若风说道。
“你停下!”楚弦喝止他,见他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挣扎着想要下来,顾若风无法,只得停下。满含疼惜的双眼让楚弦一怔。
“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在我怀里快死的时候,我有多难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又有多难受?”顾若风道。
“若风……”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似乎不怕冷一般,在这冰天雪地里还穿着一身轻纱绿衣的冷凝落在了两人面前,瞧着两人依偎的姿势,眼眸一冷,鞭子不声不响便朝两人打去,让两人不得已分开。
“阿凝!”顾若风喝道,挡在楚弦身前。他向来知道冷凝与楚弦不对付,却也未曾料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哼,她为了个野男人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你还帮着她?你是不是瞎啊顾若风?她,为了韩流之,信誓旦旦在领主面前硬要搞出什么这一场布局,说得好听,不费吹灰之力,减少伤亡,可谁不知道她不过就是要救韩流之一命!本身韩流之都已经来了天山,跟秦可言一起,他们两人杀了一切就结束了,哪里还有什么钱塘江比武,还有什么白族盟约!”
顾若风倒是不知道冷凝对楚弦竟然无法忍受到了这种地步,当着他的面也能如此口不择言。他本以为,冷凝心系于他,多少会有些顾忌,可这次……也不知冷凝是不是在韩流之那儿吃了亏,所以这么大怨气,只好道:“毕竟一起长大,也不用这么抢白她。”
楚弦微微笑着,望着她的眼眸似有深意:“你倒是对韩流之颇有怨言。”
这句话大约又激怒了冷凝,她又对着顾若风冷冷道:“一起长大?可惜在这位勾魂首领心里,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比不过她的韩流之!”
“够了!”顾若风冷声打断,“你来就是想找她吵架的?”
“哼,”冷凝偏过头去,讥讽道,“自然是瞧你们许久未归,前来逮人的,不想正好瞧见有人要逃!”
“逃”字说得重了几分,分明是刻意的。
“我不会逃。”楚弦淡淡道,偏头望着顾若风,“带我回去吧。”
此情此景,顾若风也已经不能再随意而为,不然冷凝回去一添油加醋,即便他父亲未曾全信,可于楚弦而言,都是不利。终归还是因为他的一番好意坏了事。
他心中几分愧疚,再抱起楚弦时,面上愧意遭到了楚弦的嘲笑:“早知结果如此,又何必与我争论这么久呢?平白落了话柄。”
二人旁若无人,冷凝看在眼里十分不快,眼不见为净,丢下一句“赶紧跟上”,便先行一步离开了。一人先走了一段距离,与他们已经见不到了,才停下来,有些眷恋地望了望二人的方向,神色一黯。
天山上的宫殿依旧冷清,原本曼陀罗中人几乎也是全在山下,偶尔上山的也是几个重要人物,偌大的宫殿,常常便只有顾守城父子与几个仆人。往年冷凝他们在外面历练,在天山上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如今这般全都聚齐在天山之上,除了四年前他们还未下山之时,便再也没有了。
此时大殿之上只有顾守城一人坐着,双目冷冽,望着被顾若风搀扶着进来的楚弦,双目一眯。
楚弦走到中央,便放开了顾若风的搀扶,跪在地上,声音虚弱:“阿弦前来领罪,请师父责罚。”
“哦?”顾守城表现得几分诧异,微微扬起嘴角,问道,“你不辩解些什么?”
“阿弦,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便说说你去祁连山,都遇到了些什么?你信上可未曾说得清楚啊,而且你一去这么多个月,最终却是无功而返,这其中,是否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啊?”语调似乎有几分温柔,可楚弦知道,他越温柔,他便越生气。他真正的温柔,是从来不会给他们这些不重要的人的,即便顾若风——他的亲儿子,也少有享受得到。
他让她说话,便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楚弦轻轻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以秦索铃的身份混了进去,他们也未曾有异样,一直将我当座上宾,可是族长一直未来见我。直到我在山中住满了三个月,族长才出现,他一出现,便要检查凌虚剑。而我们所得的凌虚剑……”她顿了顿,认命般道,“是假的。”
霸道的内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直接就将她打开三丈远,顾守城站了起来,眯眼望着她:“这就是你让所有人陪你演戏所得来的结果?你想让我放一个韩流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接我三掌立下军令状,而这便是结果!”
话到最后带了内力,激荡在整座宫殿中,周围冷凝与顾若风都有几分不适,更何况重伤在身的楚弦。
楚弦嘴角缓缓溢下鲜血,伏在地上,磕了个头:“阿弦自知无可辩驳,求师父惩处。”
“好,”顾守城冷冷道,“既然如此没用,那么要你何用。”
一挥手,又是一道内力打向她身上,楚弦一口血呕了出来,胸前血迹早已经漫到了整件衣衫,人倒在地上,便晕了过去。
“父亲,请手下留情。”顾若风见顾守城又要动手,立刻挡在了楚弦前面。
顾守城似笑非笑:“你知道她心里只有韩流之,你知道她无非就是利用你喜欢她,你还要帮她求情?”
顾若风一声不吭,挡在她身前。
似乎沉默,已经是最好的表达。
“呵……真是我的,好儿子。”顾守城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