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无碍,韩流之轻舒了一口气,拉着秦可言准备回去茅草屋。却见到身旁一道影子闪了闪,韩流之眼眸微眯,然后像未曾见到一般,照样朝着山中的茅草屋赶去。到了茅草屋中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戌时,秦可言被这么一闹,没了胃口,韩流之收了食盒放在厨房灶台上,回来便瞧见秦可言已经在床上,靠着里面阖着眼。轻轻拉下帘子,果然她轻轻动了动,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睡吧,明日除夕,天大的事不能耽搁了过年。”
沉默了会儿,她转过身来,看着黑暗中温柔的眼眸,轻笑道:“我们这么一个破茅草屋,怎么过年。”
他搂紧了她,微微笑了笑,夜色下,她仿佛瞧见他轻轻勾起的唇角,以及眼中的狡黠,听他道:“唔,去静轩坊继续偷?”
她顿时皱了眉:“静轩坊今日这事儿闹得够大,还去偷,你这做盟主的有没有一点良心。”
他顿时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看得她都不好意思,脸上开始发烫,他才叹了口气:“明儿个咱们上集市。”
夜空黑得像一块墨玉,缀着几颗星,缀着月,那光却散不开那黑。
夜色寂寥,也不像夏秋,有些蝉鸣蛙叫,只是寂静的,偶尔能够听清外面的雪花簌簌的落下。
门被推来,床上的人立即惊醒,瞅着那门口高大的人影,点燃了桌上的烛火,半夏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褚甘将手中买到的糕点往桌上一放,走到床边,将已经坐起的人轻轻按下去,满面温柔,靠在床头:“明儿个除夕,先去买了些糕点来,布置布置,虽说是在这儿,也得好好吃个团圆饭。”
半夏脸上落了些黯然:“团圆饭么,我没亲人,跟着你,日日都是团圆的。”那眼中的笑意让褚甘一怔,有些僵了僵,慢慢道:“我也没亲人,咱俩凑伙儿。”
半夏突然笑了笑,手指捏成拳打在他身上,随后低下头去,仿佛是有些羞涩的,嘀咕:“不是早就凑伙儿了。”
褚甘呵呵笑了笑,熄了烛火,躺上床去,望了望窗外那已经快到正上头的月,轻轻叹了口气,一夜无眠。
秦可言是在清晨猛然醒来的,不知为何,楚弦死的场景,爹娘死的场景,一幕幕在脑中回荡,整晚上都一直睡得不安稳。如今醒来,看了周围一眼,屋子空荡荡的,韩流之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像平常一般起身,心里却总是空空落落。近日来过得很清闲,她心中却一直不安稳,按理来说,逃过一劫应该大舒一口气然后什么都不管地去享受这些清净,可她却总觉得像是会发生什么。
就像本来是每年一次的静轩坊展会,本该热热闹闹顺顺利利地做下去,却闹了镇远镖局这么一出。有时候是真的想逃脱了这中原武林盟的桎梏,可他们早已经被困在了里面,去哪里都会被盯上,一路奔波忐忑,现在像是着了魔一般,对这平静不敢相信。
韩流之总是消失不见,留她一个人的时候免不了她就会胡思乱想起来。去想韩流之这段时间又去做了什么,韩流之为什么总是会消失。消失了是不是又被人发现了然后他去顾着怎么摆脱他们去了?她在这屋子里,看着昨晚从静轩坊偷来的糕点,吃下去,觉得有些乏味。可静轩坊的精细是出了名的,这些糕点也不是第一次吃,如今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却有些吃不下去。叹了口气,收了盒子,走到屋外,看着那颗大树直参云霄,默然而立。
面上是毫无表情的,心底慌乱成什么模样她也说不清楚,每晚的梦在眼前交替,不敢想,如果哪一天,韩流之也是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他应该会没事的吧,从洛阳一路到了这里都这么过来了,那么多人的追杀都过来了,即便是咫尺之间面对着火狐和黑鹰的时候都能够带着他们全身而退,他不会有事的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凉风刮来,感觉那日头都偏了西,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望着低头看着那树下的积雪,浅浅笑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笑着,心里明明是恐慌的感觉。动了动脚,似乎已经快被冻僵,随意在雪地上走了走,身后终于响起衣袂浮动的声音。是他?登时停滞在原地,那些思绪终于都沉淀了下来,转过头,原本以为可以让他看不出来自己的心潮起伏,却在瞧见他的时候,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
“你回来了。”躲在这怀里,轻轻叹息。纵使心潮起伏,到了最后,不过只剩了这么一句话而已。就像多少次等待一样,只是说这么一句话而已,过多的她从不言语,只是因为仿佛做了,那便是越界了。她秦可言就是秦可言,能够得到的,只有这些,能够在他身边陪着,能够与他一起面对一切,这都已经足够了。在他的怀里,那便是她的心满意足。至于那心中,能进则进,不能进,那也不去勉强。
这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韩流之愣了愣,眼角瞥到桌子上散开的食盒,糕点几乎没怎么动,眼眸黯了黯,低头望着怀中人满身的雪,柔声道:“瞧我带了什么来。”
秦可言抬了头,望着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有些茫然。韩流之提起东西放在她面前扬了扬,红彤彤的一片,她顿时怔在原地。耳边响起那个声音,却像是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到无法触及:“你向我索要的拜堂。”
眼眶刹那间便湿了,她的愿望,他答应了,他是真的会实现。
“怎么哭了,趁着这除夕,咱们完成你这个愿望。”伸手拭去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微微一笑。
“你……出去就是为了这个?”把那红绸拿了过来,还有嫁衣往身上比了比,虽然没有当初在问柳山庄那套华丽精美,这个时候,这套嫁衣却是她瞧着最好看的。都说女人就一次穿嫁衣的机会,而她穿了两次,可她只想承认这一次。
“恩,试试。”韩流之把那红绸和嫁衣都拿了过来,把秦可言身上的狐裘一拉,便扯了下来,秦可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转瞬又被披上了这红火的嫁衣。系上衣带穿妥,秦可言抬手仔细瞅着这上身后的嫁衣,满脸喜色,不禁转了一圈,那衣摆顿时飞扬起来。
韩流之看着这雪地中惊艳的红,微微笑了笑,眼眸中流转着温柔,转身看着那简陋的茅草屋,眉梢一扬,脚步移动,在那屋中流转,不多时,整间屋子已经挂满了红绸,门上正中央还缀着一大朵红绸做的花。转身仔仔细细看了看这霎时间变得喜庆的茅屋,秦可言一笑,脸上飞上红霞,踱步朝着那屋中走去。韩流之却穿着喜服走出来,拉着她的手朝着那大树走去。
拜堂不是该在这屋子里么?她还在惊讶,却被他拉着一同跪下,对着那大树,拜了三拜,并指向天,温柔看了她一眼,然后望着那望不见的树尖,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韩流之与秦可言共结连理,愿一生一世真心相待,一同白头。”话音落,转头看着她,她眼眶早已红透,却死死咬着唇。轻笑一声,伸手拂了拂她的眼角,柔声道:“到你了。”
她望着那望不尽头的树枝,浅浅一笑,眼角泪滴凝结滑落,和着她的声音:“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秦可言愿嫁给韩流之为妻,愿一生一世相伴相护。”顿了顿,唇角扬起,眼眸弯弯,“生死相随。”
韩流之身子顿时僵了僵。生死相随……眼眸暗下去,转过她来,凝视着她:“命只有一条,为了别人去死,不值得……”
“没有什么不值得!”秦可言急急道,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绽出笑,“楚弦可以为了你去死,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也知道,有朝一日你死了,也一定是为了楚弦。命在我手上,我说值得,便是值得。”
韩流之身子立了起来,默立半晌,静静望着她,但她却有些心思恍惚,总觉得韩流之不是看着她,像是越过了她,看向不知何地,那眼中就是变换的沧海。良久才见到韩流之轻轻一笑:“你以后的夫君知道你为别的男人死,会难过死。”
她浅浅一笑,站起来,望着这绵延的雪地,望着这绵延的树林,轻轻道:“那我便不嫁。”转过身,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亦是带着说不出的情愫。韩流之跟上来,却见她轻轻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碰,阖眼,轻叹:“我这辈子,就是你的妻子了。”
韩流之心中微微泛起无奈,拉起她,朝着山下飞掠而去,脚下不时踩着树枝借力,看着这茫茫白雪堆在郁郁葱葱的树上,看着这夕阳坠下那山头,看着这微风扬起这一身的嫁衣。离城不远时,便已经听见了那炮竹声响,噼里啪啦,好不欢腾。稚儿追打,各户的屋前春联一换,“福”字一贴,变得喜气洋洋。
秦可言笑了笑,凑近韩流之的耳旁,轻轻说着些什么,然后韩流之也微微扬起笑意。那日,弋阳城的人都不知道,有那么两个人,穿着红彤彤的喜服,穿越在这弋阳城上,风为舞,炮竹为歌,他们就像是神仙眷侣一般,携手飞跃于城头,看着这万人的欢庆、百家灯火。
日月轮换,星辰闪耀。不知哪一家的屋顶上坐着两个相依相靠的人,女子偏头偎在男子怀中,望着那一河星辰,说说笑笑。衣袂扬起,在空中恣意飞舞着,屋下的孩子为了那烟火该谁来放而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竟然那大的推了小的一把,小的跌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屋里父母走出来,说了小的过年不能哭,然后又去说大的怎么不让着点弟弟,那孩子却凑到烟火旁,火折子一碰,“嗖”的一声,烟火直冲上天,在夜空中绽开。像是被这一声给带动起来的,四处人家的烟火全都接连点燃,直冲上天,绽开,而后熄灭,陨落。
屋顶上的两人一惊,站了起来,望见那漫天的烟火,秦可言仰面微微扬着唇,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彩,怅然:“好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些烟火。”
“想不想去放烟火?”韩流之眨眨眼,拉着她便准备跳下去找个地儿找了谁家的烟火给偷放了,却被她拉住,嗔道:“人家孩子就等着这一日放放这烟火玩玩呢。何必抢了人家小孩儿的东西。”
韩流之转头望着她含嗔的眼在这接连不断的烟火下明明灭灭,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今日的可言,果然最美。”天幕烟火开得绚烂,地上人声鼎沸,不住地欢呼称赞那天空上的美景,他们就在这喧闹中,寂静伫立,默然对望。似乎看尽了时光,看尽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