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轩坊,历来不喜江湖中事,喜欢找些珍奇珠玉加工成为上好的首饰,再卖给武林大家或者是标出一个价让世间人望尘莫及只好想些旁门左道来将那些珍宝据为己有。说到最后,居然有几分像导致武林****的罪魁祸首。论富贵,问柳山庄也是靠边站,倒是活脱脱像个商人。无商不奸,静轩坊能够在这样的江湖之中长期立足怕也是有一番道理。
终于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沉默了许久。韩流之皱了皱眉,古怪地看着褚甘:“褚兄怎么忽然间话少了这许多?”
褚甘嘿嘿笑笑,摸摸鼻子,意有所指:“韩兄弟的威严,褚某人不敢触犯。”
韩流之一脸无奈:“我何时对褚兄摆过什么威严。”
褚甘耸耸肩,指了指身后,秦可言对上韩流之的视线,兴许是被如此劈头盖脸如此不留情面骂过之后有些不敢面对,微微侧开了。“你媳妇儿就没靠近过你的五步以内,我说你至于把你媳妇儿弄成这样么。”褚甘哼哼两声,朝着前头走去,走了有一段距离才突然间想起来,朝着身后道,“我先走前去瞅瞅,你好好劝劝你家媳妇儿。”
韩流之的眉头就没有松过,左一句媳妇儿右一句媳妇儿。眼前的人心里头依旧是过不了那道关么?亦或者是大小姐脾气犯了,打骂不得?
这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你未来问柳山庄的主母?
微微叹了口气,朝前走了一步,秦可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脚下微微踉跄了一步向后退去。微微蹙眉,一个闪身,秦可言还来不及惊叫,他已经拽住她的手腕,睁大眼,那一张脸满是可怜:“韩……韩大哥……”
韩流之微微笑了笑,手指请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到她几乎无法相信就是之前冷漠地看着她将她打翻在地的人:“疼?”
努力的摇头。眼前的人影在晃动中变得模糊,却突然间近在咫尺。
韩流之轻轻拥住她,微叹道:“抱歉,我不喜欢你放弃,我害怕我身边的你都放弃了那么我还怎么坚持下去。可言,我身边只剩下你了知道么。”
愣住,这样几近于脆弱的韩流之她是几乎没有见过的。寻找楚弦时他也颓然过,但在她看来,他并没有绝望,至少还看得出他在努力,努力的寻找,从不曾放弃,似乎身后有着整个世界支撑着他。然而现在,他的一切都已经崩塌,楚弦死了,就死在他眼前,他的心中他与悠然的回忆所构成的世界已经崩毁,没有了支撑他的东西,脆弱到连一只小猫都比不上。
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突然微笑:“横竖我也有几分像她,若你需要我代替她在你身边,那我就做这个代替吧。”这样的韩流之早已经什么都没有,空有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以及一身武艺,身边的人的确一个个的离开,身边只剩下了她,那么她还介意过什么呢?
阖上的眼蓦然睁开:“不是代替。”
秦可言微怔。
韩流之稍稍推开她,笑得似水般温柔:“作为朋友,或者作为亲人,你就是你,可言,我从未将你与阿弦混为一谈。”
唯独,不是所爱不是么?
韩流之,你果真清醒。
秦可言扯开一个笑,心中一片冰凉。
街上很是热闹,江南的冬天都是有些冷的,但是却从不像北方那样又干又冷。来来往往的人包了里三层外三层,都太过相熟,偶尔遇见打个招呼,然后笑着离开。没有一点冬日该有的冷清。总在记忆中觉得冬日应该是安静的,看着雪落,看着冰一点点的在水面上结成。
甚至有些时候还是可以敲碎了冰去抓鱼的,江南的冬天,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
走在路上的时候周围的人总是投来惊诧的目光。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一身破衣裳,犹嫌挡不住风,怎么可能在这大冬天的御寒?他倒是真的不觉得冷,却绝不是因为习惯。身体内的真气无微不至的护着主人,冰天雪地之中都能保证不让寒气入侵伤人。
出来已经有了一些日子,知道是为何将他放了出来之时,他冷冷地笑,原来他们也有对付不了的人,原来他们也会心急。看着他们心急的模样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开心,又有一些惆怅,不会再有人刻意地送些人过来给他试试功夫究竟练得怎样。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他一身破衣裳极其显眼,同样显眼的还有一身黑衣戴着斗篷的人,略显瘦弱的人,浑身散发的却是戾气,游荡在扬州街头。
“倒像只野鬼,不怕吓着了人。”少年笑了笑,突然眼中迸出神采,目光追随着黑衣人直到了相思苑。抚额想了想,唇角微微一勾,街道上已然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相思苑一向修缮得金碧辉煌,只差琼楼玉宇,不过那几艘风格各异的画舫倒是平复了这种遗憾。相思苑的厅堂也是气派非常,华丽的同时却又雅致。一身破衣自然是更加显眼。
相思苑中不接待乞丐,谁都知道的规矩,可是这个乞丐又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老鸨以及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客人都表现出迷惑而且不满。门口的那些隐卫是吃干饭的?这样一个乞丐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相思苑?
少年似乎对身旁人的目光以及已经带着隐卫快步走来一脸怒气冲冲的老鸨无所谓。澄澈的眼眸只是一直在相思苑中寻找……寻找……寻找……可是老鸨已经快要靠近,如墨点的眉紧紧皱起,不在?这么一会儿在他的眼皮下消失?
离开得莫名其妙就像在相思苑出现得莫名其妙一般。
老鸨甩甩手将身后的护卫打发掉,垂了眸,沉思半晌,快步向着相思苑的里间走去。
对面的屋顶,残破的衣摆在风中飘荡,少年面容恬静,斜斜靠在屋檐上,有碍观瞻的一身破衣倒是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眼角只是时不时瞟向相思苑。
既然从这里进去消失,那么总会再出来。
似乎追杀已经平息下来,一路走来都很顺利。用褚甘的话来说,就是一路上平静的不像样。
的确有些不像样,黑鹰火狐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除非顾守城收回命令,但顾守城既然是已经下了命令要杀了他们就不可能再反悔。就像顾守城说封闭空幽谷,那么这些年间靠近空幽谷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想想,当初他能在空幽谷住上一个月,背后究竟是谁在看着,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是么?可惜,顾守城的美人计用得十分有针对性,让他毫无抵抗力。
楚弦说,顾守城丢了一个秋水寒,便绝不会再丢一个楚弦。那是顾守城的执念,无关爱情。那么,间接导致楚弦身亡的他,居然被顾守城放弃追杀了?
想不通……
“既然猜不透便不要想了。”秦可言坐在韩流之身旁,低头整理着几人的包裹。
“顾守城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追杀。”韩流之揉揉眉心,莫名的显得有些焦躁。
“顾守城在想什么谁想得透?自己的亲儿子只是伏魔阵眼之一,无端端冒出来的楚弦倒是曼陀罗勾魂的首领。还有她的一身武艺如此高超,顾守城教自己亲生儿子恐怕都没有如此费心费力。而且他既然当初放出话来要找索铃,那么索铃应当是还在人世。”秦可言也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火堆,火堆后的景物被火光映得不像原来的模样,歪曲变形。
韩流之转过头,轻笑了笑,敲敲她的额头:“你不是一样胡思乱想,而且好像比我想得多。秦索铃……无欲说得对,顾守城在寻找她,那么我们便不能光明正大地找,找到了都得藏起来,不然正好便宜了顾守城。等我们回了扬州,我便派人帮你追查。秋水寒与秦渊的后人,一身天赋应当是藏不住的。”
秦可言默默点了点头,方才提到楚弦,他的反应……还真是冷淡。
“应该没多久就过年了吧。”韩流之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突然道。
秦可言木讷的看着他。
韩流之笑道,眼眸温柔似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可言,想看烟火么。”
秦可言微微愣住。烟火……似乎还真的从未好好看过,至少……未曾跟家人看过。眼前的人也算是自己的丈夫,可以当做家人了,只是……心中总有结不是么。她希望有一个忘情的韩流之在身边,却又希望有一个重情的韩流之在身边。不是一般的矛盾。
“韩兄弟……我说,静轩坊真的是往这边走么?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未到。”褚甘啃着烤鸡一边哼哼唧唧道。
韩流之眼皮抬都未抬,直接一句话把褚甘嘴里的鸡给呛出来:“不知道。”
“你不是说往这边?你不是说你到过?”褚甘瞪大了眼,想不到被这小子给耍了。
韩流之慢悠悠看过去,慢悠悠垂头烤鸡:“那么久的事情谁记得清楚。”
“你……”褚甘默然。
火焰在几人脸上跳跃着,韩流之突然停了动作,转头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目光深远,似乎望向的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褚甘也停了动作,跟着望向那个方向。屏息良久,褚甘困惑地看着韩流之,韩流之依旧专心致志看着那边。实在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喂,韩兄弟,你看什么呢。”
“天地交接,黑白相连,清浊元一。”韩流之微微眯了眼。
“额?”褚甘抬头,眸中一闪而过亮光,又消失不见,似乎这句话,说些什么,他却又不知道。
“看着黄昏而已,有了些感慨。”黄昏下的阴影原本就是因为残留不多的光所导致,当黑暗成了主宰,光芒也是罪恶。
“哼,欺负你褚大哥不识几个字不懂几个之乎者也就开始这样。”哼哼唧唧了半晌,褚甘向着一旁挪了过去,悄悄凑到韩流之耳边,“你真没有卖什么关子?我们要找的静轩坊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
韩流之掀了掀眼皮,把烤好的鸡塞进一旁发呆的秦可言手中,一个人走到一旁的树下,一脚踢去把树上的积雪清理干净了,跃上去躺好,格外的悠闲:“急什么,又不是赶着投胎。”
褚甘忍着怒气,低语:“不急我们就真的要去投胎了。”
韩流之斜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想知道追杀我们的是谁?”
“不就是曼陀罗的人么。”有些不满的嘟囔,显而易见的问题倒来问他。
曼陀罗的人?呵呵。“若只是曼陀罗的人也就好了。”微风扬起他的发,乱了眼眸中的光芒。微微的冷冽被弯起的眼角掩盖,“褚大哥,不如,先去弋阳走走?那里,似乎还有段传说啊。”
褚甘不满的皱起了眉:“不是说去静轩坊么。”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估计就是静轩坊了。”韩流之冷笑了笑,阖上眼之前,呢喃道,“就这么定了,去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