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包围重重,星骤与月寥被困于此。
肃然的寂静,耳边只有脚下细碎的慢慢靠近他们的声响,四周的人慢慢移着步子,将他们围的越来越拢。
星骤悄然勾起嘴角,这样的境况,好久不曾有过了。他与月寥两人纵横江湖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而他们,如今也只是在延续着之前的并肩,再普通不过,不曾有过改变。
可是……一切都是妄想。身边的人,早已走出他的生命,若是有交集,也只是以他为对手。她恨他,他知道。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机会去解释。如今的四方开战在即,他怎么解释?这样的遗憾,也只有独自吞下。或许,等到一切都结束,等到曼陀罗号令天下之时,他便可以将一切告诉她,只是,那时的她,还会原谅他么?
那一战,她伤得那么重。曾经俏丽的面容藏在黑纱之下,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而曾经或冷漠或温柔但是好听的嗓音却变成如今的沙哑晦涩。这一切,他该怎么弥补?
他唇边的笑变得苦涩,猛然仰面,想驱赶脑中的纷乱,然而却望见山门上吊着的妇人,不禁一窒。
夫人。
妇人被仔细地梳洗过,一身华丽的服饰缀满了珠宝,在风中摇曳碰撞,发出“铿铿”的声响,发上还装饰着金钗。只是她双手并拢被捆紧吊在山门前,手腕上的伤口清晰可见。
王臻境顺着星骤的目光,看向那个风中摇曳的女子,眼神一黯,口气更为冰寒:“他若不来,你们可就真的葬身在此了。”
月寥再次冷哼,正欲回答,只见狂风卷着怒气袭向众人,玄衣翻卷,一道人影闯入人群,死亡的恐惧在琅琊弟子和中原武林盟的人的心中漫开。男子冷冽的目光扫过琅琊王氏的每一个人,扫过门主王臻境。
他们都看清了来人,那个带来极致恐惧的男子,正是他们要引来的顾守城。
顾守城的目光最后停在山门上吊着的女子。眼中一痛,垂眸重重跪下,虔诚恭敬的磕头。
顾守城跪着磕头,原本是从背后进攻的好时机,却没有一个人敢动。谁都感觉得到,顾守城身上那来自地狱的杀意。
弥漫了整个琅琊山门的怒气,激荡在众人间。三个响头重重地磕完,他目光冰寒地看着王臻境许久,眼中各种复杂的感情起伏,最终化为淡漠。
随意瞥过人群之后的四长老,然后他转身,道:“走。”
月寥却一动不动,回头看向山门上无助飘荡的女子,声音焦急:“可是夫人……”
顾守城眼中泛过一丝波澜,而后完全冰封,声音变得更加冰寒:“走。”
“月寥……”星骤伸手想要拉过身旁一动不动的人,却被一掌挥开,黑纱后的眼漠然扫过他,还想上前,月寥眼底的恨意却止住了他的脚步。月寥恨恨转向顾守城:“顾守城,你纵横雪域,竟会怕这些人!怕这些人到连你娘都不救了!真不知你居然胆小至此!连你娘都可以不顾!”
顾守城眼中闪过一丝冰芒,然后被无尽的黑暗代替。他径自向前走去,声音冰冷至极:“走。”
月寥紧咬着唇,狠狠瞪着眼,最后道:“你怕,我不怕,你不救,我救!”声音还未落完,便转身向山门上的女子纵身而去。
星骤反应过来的时候,月寥已经越过了人群,来到山门上。而山门下,是蠢蠢欲动的人群。四长老掩在人群之后,眼中闪动着未知的微笑。
“月寥,回来!”星骤一急向月寥奔去,然而下一刻,四长老的速度犹如鬼魅,分隔四方站定,将他困在其中。
四象伏魔阵。
星骤感到巨大的压力像暴风雨般袭来,绞得他似乎五脏俱裂,他艰难地抬头看向山门上黑纱下的女子,焦急万分。
如今他们被分隔开,月寥一人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救她是困难重重,而自己却是在这四象伏魔阵中不得动弹。
四周的琅琊弟子开始蠢蠢欲动,月寥沉着脸,冷哼一声,毅然跳了下去。刚落地,便有一名衣带飘逸眼角带笑的男子挡在她面前。嘴角轻轻勾起,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剑未拔,徒手逼向她。
清霜赠与冰蛟的月寥,鞭法一绝的月寥,会用什么武器来对抗呢?
顾守城闻声猛然回头,却见月寥解下尸体,落地却被包围在人群中,星骤被困在四象伏魔阵中。
月寥一沉脸,单手护住女子,一手拍向男子,将男子拍得倒退好几步,趁的男子分神之际,她步法转换,几眼便已出了男子的三丈范围。男子勾唇一笑,幽黑的瞳孔里染上点点银丝。原来是徒手呵。
望着他眼中的点点银丝,月寥一惊,然而男子飞快的出手,纠缠的更紧,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并指为剑,击向月寥,随着一招招的进攻,周围的光辉一点点的聚集,渐渐强大。月寥看着他的眼,突然间叹息。然后眼神一凛,出招奇快。看到斗志更高的对手,男子倒是笑得更深,与她拆解招数。
星骤望向一旁激战的月寥,手上的青筋突起,眼中难掩焦急。对方是个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手,护着夫人遗体的月寥,能赢么?
然而四长老的四象伏魔阵却不容小觑。阵内风暴四起,阵外的尘沙也迷了眼。卷起地上的残叶迷乱人的眼。四人一致向中间缓缓移动,逐渐缩小阵法的范围,阵内的风暴也变得越来越霸道,阵外的尘沙聚集像巨龙一般直冲天际。
范围越小,威力越大。这是他在教那四个孩子学习四象伏魔阵的时候说过的话,然而此时当他自己面对这样的阵法之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几股内力在阵内激荡,不时地绞得星骤弯下身子,星骤艰难地移动步子,找准一处内力较弱的地方,挥掌向着地面拍去,整个人被冲向那处内劲弱处。然而还未及到得镇守一方的云海身前,斜后方的真气却又补上,骤然一击将他又逼回原地。肆虐的风暴撕扯着身上的伤口,未愈的断骨像被狠狠拉断一般,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意识愈加模糊。四象伏魔阵……四个孩子的四象伏魔阵是他所教,如今他却破不了。突然间,天衣无缝形成包围的内劲似乎弱了些,出现了缺口。
顾守城闯阵了。
星骤冷笑,抹开嘴边的血迹,向内劲最强的地方攻去。
顾守城冷眼,一步步跨入阵法内。他跨的极慢,也极踏实,每一个脚步都带着无尽的杀意。星骤向着内劲最强的地方攻去,恰是为顾守城的破阵而开了路。一声低啸,顾守城掌中迅速凝住真气,身形闪动,只一瞬,四象伏魔阵三个阵眼全数被破。云海、云澜、云涛全都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云瀚见阵法三方被迫,收去脸上常在的慈祥,变得愤怒,一声长啸,风云变幻,欺身至前的星骤被击逼得退回去。顾守城只是冷笑,扬掌向地面拍去,整片地应声而沉了下去,云瀚还在震惊,地面已经裂了几条缝,几股强大的力量从裂缝迸出,从各个周围袭向云瀚。
碎石爆裂的声响惊天动地,内劲若蛟龙一般缠绕住那个满脸惊异的人。
顾守城微皱眉,四长老,还不能杀。一挥袖,让人惧怖的一掌瞬间又消弭。
倒地的云瀚挣扎着抬起头,却见顾守城发出那动地的一掌后依旧面不改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经过地面的内力竟还是如此猛烈,而如此骇人的一掌似乎对他不足为道,竟没有影响他分毫。
王臻境一直站在山门口看着这场打斗,直到四象伏魔阵破、四长老倒地后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顾守城甩甩衣袖,抬眼看向王臻境,冰冷,不含一丝情感,甚至,捕捉不到恨。
月寥被击得连连后退,男子却轻笑出声,温柔的声音,甚至可以蛊惑任何女子的心。月寥一个恍惚,只见他猛地靠近,几掌拍出,连带着白析的遗体,月寥摔向星骤和顾守城。星骤接住她,看向男子,满脸疑惑。月寥对这个男子出手时,一直心不在焉。然而男子却只是勾着嘴唇,深深看了黑纱下的女子一眼,转身,嘴里还不停道:“啧啧啧啧,竟然阴差阳错将你送回去了,真是失算啊。”
月寥反应过来跌在了星骤怀中,立即狠狠推开他,恨恨看着他唇边苦涩的笑,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王臻境眯起眼睛看向笑意不减衣带飘飘的男子,正想问什么,却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瞳孔倏地收缩。
“从今以后,她与琅琊王氏再无关系,而你,会付出应得的代价。”
代价么?王臻境的眼底突然浮出一抹苦涩。好啊,他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等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或许从将她带回的那天,他就在盼着有谁能来跟他说这句话。她该是自由的,而他,给了她另一座牢笼。
初见的那一面,那个含笑嫣嫣的女子纯真开朗,整片阳光只衬得她越加美。然而后来,他却弄丢了那个笑着的女子,弄丢了她的快乐。他想将她绑在他身边,即使是知道了她不属于牢笼而是属于天地的时候,也想要囚住她。他,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大的院落里却找不到属于他的地方,而她存在,他才觉得这样一个大家中还有他的地方。
困她二十多年,又何尝不是囚了他二十多年?她囚了身,他囚了心。他每日在她窗外,看着她对着神龛漠然地念着经文。他只想她回头看看,只想她能看看外边,那样至少他能知道她还念着他,不是心已死地念着死寂的经文,不是将自己藏得深深他再也触不到。然而她不曾向窗外看一眼。
他借着顾守城的事打开了那扇门,打破了沉寂,然而不管他如何说甚至是激她,她仍然是一脸漠然地看着神龛,嘴唇不停,偶尔的几句话,也冰冷至极。他丢了她,再也寻不回了。他该放了她的,却一直无法放手。即使,她恨他,他也要留她在身边。
现在,她死了,他的儿子,将她带走了。也算是为他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