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弦其实并不需要他去通知,她才与他说过要对流之避而不见。柏汇阳走在大街上想起方才说道去通知楚弦时,心中竟然也是将楚弦要离开的事情给忘了。他这么多年难得糊涂一回,被那兄妹相认的戏码稍稍触动了些,脑子便浑了。走着走着,想到这里,不自觉便自嘲了起来。边自嘲,边还是去了天一楼给楚弦留了一封信。
再次走到大街上时,兴许是因为他的表情有几分可怕,身后一直隐隐跟着的侍女很是平常站在他身侧,落后他半步走着:“宫主是想到什么了?”
他侧目瞅她一眼,这名侍女是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的,偶有要事,也是她去办,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只不过,毕竟是老宫主留下的人,有些事情,是该问,还是不该问,倒是他需要考量的了。老宫主那年将他连蒙带骗带到了幻音宫,随后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将幻音宫的绝学与宫主之位全都传给了他,然后便在他什么都还没弄清楚的时候西去了。
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还措手不及,幻音宫也趁他羽翼未丰,竟分成两派。一派想谋取他幻音宫主之位,一派则是老宫主留下的心腹,全力辅佐他。待得他收拾了那些叛徒,回头看这些辅佐他的人,却也是些将那老宫主的命令看得比他的重要的人。对于他可并不算心服口服。
成长的这些年,他也渐渐将幻音宫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只不过,仍旧有些东西,是怎么也问不出口的,是她们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告知他的。这时他便很是佩服老宫主驭下当真是有一套。
可是,如此忌惮那个老女人,可不是他的作风。
唇角稍稍勾起,他唤道:“琉璃。”
名为琉璃的女子身子极为隐蔽地抖了抖,他只有在她做错了什么的时候才会叫她,而他的处罚向来也是狠绝。她虽跟在他身侧许久,仍旧抵挡不住心中对于他的惧怕。从第一眼见到他,还只是十几岁少年的柏汇阳,眼眸中对于她们的蔑视与漠然已经在她心中扎根多年。
脚步停滞的一刹那,落在柏汇阳眼中,换来他极为轻蔑地一声冷哼。
“宫主有何吩咐。”琉璃立刻收拾好慌乱的心思,垂首道。
“看你方才的模样,我想问的怕也是问不出什么。你先退下,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柏汇阳摇了摇头,迈开了步子,与她拉开距离。琉璃得了命令,不敢跟上,只好隐匿在周围。
柏汇阳走了几步,稍稍侧目用余光扫了一眼她消失的地方,不屑地笑了笑。
“无用。”
晚膳时分,韩流之总算是醒了过来,秦可言与他说了一遍来龙去脉,皱着眉头与慕容府的人吃起了晚膳。
这两日大多时日意识都不清醒,他饭桌上也就没了闲聊的心思,自顾自地填饱肚子,心中却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待他垂眸将筷子放下,慕容谦立刻便道:“盟主可曾听过,曼陀罗的‘勾魂’。”
他心下一凛,稍稍皱起眉头。
勾魂……
——还有一人管辖的‘勾魂’,便是散在各地为顾守城杀人的。
韩流之抬眸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慕容老先生是何意?”
慕容谦摇了摇头,见其他人也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只好望着慕容棣道:“那么盟主可曾知道,‘勾魂’的首领,来洛阳了。”
“什么?”韩流之沉声问道,这个消息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上菩提寺了。
慕容谦敛了笑,一脸肃穆:“犬子曾与此人交手,武功深不可测,绝不在盟主之下。近了看,此人来洛阳绝非好事,远了看,此人一日在曼陀罗,那么曼陀罗对于中原武林盟的威胁便多了一分。而此人……与犬子交手之时,则是盟主到洛阳前一日。”
“他那时便来了?蛰伏洛阳这么久,为的什么?”韩流之皱眉道。
“或许,想要看我们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慕容谦苦笑了笑,望着韩流之的目光颇有几分愧疚。慕容棣想取而代之,他一个当爹想完全撇开关系,怕也是没人信的。不管韩流之信不信,“勾魂”首领一事事关重大,绝不可以因猜忌而让韩流之放松了警惕。
韩流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抿了一口,默默在心里思量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是让慕容棣带他在后院走走,便在所有人面面相觑中将慕容棣叫走了。
慕容棣后院倒是挺大,一眼望过去,一整片的花圃倒是看不出来这是户武林大家。慕容棣边介绍边瞅韩流之脸色,心中也是明白韩流之并非真的让他带着在后院走走,走到了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含笑道:“盟主,此地说话可好?”
韩流之四下瞅了瞅,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你玩的什么把戏。”
他昏迷之前,慕容棣还是一副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模样,才睡了一觉,他便是忠良好汉了?秦可言倒是将前后都与他说了,只不过他仍旧想亲自确认。
慕容棣无奈扯了扯嘴角,哪里知道韩流之对他可还有戒备之心呢。不过也是他背叛在先,只好苦笑着剖白:“在下先前对盟主失敬,实在是担心舍妹,我慕容府向来是不喜欢争的,待在洛阳养养花也是挺好的。”
韩流之静静望着他,冷笑道:“今日晚膳却是不见你妹妹在哪儿?”
“她才回府,便没让她出来见人,若是盟主不信,实在想见她,便叫她出来见见便是。”说罢慕容棣叹了口气,颇为低落地道:“说来我们二人都曾在四长老那儿吃过亏,我不与你争,与你联手,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怕只怕你是故弄玄虚。”
“看来盟主是不愿意相信在下了。”慕容棣无奈地道。
“你说你与‘勾魂’首领交手,可有见过其人?”韩流之道。
慕容棣拿着折扇的手摩挲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细思考:“那日黑灯瞎火,倒是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使的武器是剑,那时我与他交手不敌,被他的剑伤到,是很薄的一柄剑。”
“很薄的剑……这世上最薄的,兴许就是你师父的青羽软剑。”韩流之依旧不信。
韩流之是想让他证明自己是可信的,可是他并没有证据自证,慕容棣有些苦恼:“不知盟主如何才能相信在下。”
瞧他这苦恼倒不像是装出来的,韩流之松口道:“你若是不再靠近可言,我倒是可以信一回。”。
慕容棣一怔,忽然反应过来,笑道:“盟主原来是担心这个,我便答应你,我不与你争,更不会再接近秦姑娘。”
“在外,请你还是称呼她为韩夫人。”韩流之微微皱眉,毕竟名分上,她是他的妻子,若慕容棣于她没有半点企图,何以在他们婚娶之后称呼她为“姑娘”。
慕容棣会意:“知道。”四处瞅了瞅,“府里的花都是家母亲手种的,各地的奇妍都有,盟主才醒过来不久,可以在这里散散心。上菩提寺的事情,慕容府这两日会为盟主打理好。”
韩流之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叫住他:“楚姑娘不在,是不是因为你们介意她在千奇殿挂了名。”李青莲是他师父,那么他有些脾性自然是跟李青莲有几分相似,李青莲会因为楚弦是千奇殿的人而对她不信任,那么慕容府怕也是能够因为她是千奇殿的人而拒绝她进府。
“呵呵,盟主这回可冤枉慕容了,”慕容棣摊手道,“在下将你们接回慕容府时,楚姑娘根本不在。”
“那她去哪儿了?”韩流之皱眉道。李青莲已经怀疑她了,她还一点也不在意,说消失便消失,她是一点儿也不考虑他的心情是么?
“柏宫主大概知道。”慕容棣笑了笑道。他先是瞧见了韩流之与楚弦在一起,而后楚弦消失了,柏汇阳又带着韩流之出现了,说柏汇阳没有见过楚弦怕是谁都不信的。
“那汇阳人呢。”又一个不见了人影,韩流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慕容棣稍稍顿了顿:“他说,他去接楚姑娘了,可是,现在都还没回来。”
韩流之此时脸色已经是黑到了极致。
难不成柏汇阳与楚弦之间也有什么微妙的关系?那么他们三人之间可真是有趣。如今,还多了一个秦可言……慕容棣盯着他的脸色,揣度了一番,暗自笑了笑。想到后来,竟有几分可惜,秦可言在这几人中间,怕是最无足轻重的人。
秦可言,说来也是个好姑娘。
见韩流之没有再叫他,慕容棣便收了横在胸前的折扇,抱拳:“那么慕容便告退了。”
韩流之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慕容棣有些无奈,不知慕容府在韩流之心中是否再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地位,若真是到了那种地步,那么他的罪过可真是大了,毕竟是一人之过,却是牵连了他人。过去那么多年心中一直牵挂胞妹,如今却是真正该做慕容府的少主,该为慕容府考虑考虑了。
韩流之对慕容府,恐怕也不会这么快消除疑虑。既然他曾见过“勾魂”首领,那么他着手去查,或许会比其他人更快。如此想着,心中悬着的烦恼似乎找到了解决之法,松快不少。右侧便是慕容棠如今住着的小屋,也不知她回来几个时辰,习惯不习惯。
晚膳不见她来吃,以为她睡着,可是阁楼上的门分明是开着的。因儿时她被四长老绑走的事情,慕容棣见到这种情况便在心中泛起莫名的担忧,跟着便靠近去查看一番,却见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进了小阁楼。
慕容棣当即追了上去,在慕容府,还没有人可以大胆到如此地步。
他用轻功跳到了小阁楼窗外,正欲叫慕容棠,却见屋内一双人依偎在一起,无比缱绻。他的脚步顿在窗外,屋内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让他的脸渐渐苍白。
他已经,抓不住慕容府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