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这儿一待便是待了一晚。
蝉冰几次提醒韩流之,可没几个时辰了,韩流之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一般,就在那儿静静立着。若想将韩流之带回去其实很简单,撒点迷药回去找人带他不就得了。只是,她并非问柳山庄的人,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上心。
她没什么立场去逼他成亲。
韩流之终究还是没有逃婚。
吉时前一个时辰,赶回了问柳山庄,受了韩三良一通骂,匆匆忙忙换了喜服,便去接新娘拜堂。三拜过后,来宾祝贺几乎将韩流之与秦可言淹没,韩流之面带微笑,带着秦可言一个个敬酒。
蝉冰在两人进庄前说了声祝贺,便一人往她住着的屋子那边走了。此刻喜堂内都是中原武林盟的人,她出现在那里难免会惹来非议,便识趣地一人在院子中溜达去了。
与一旁的热闹相比,她一人走在小径上,显得格外孤独。
她也不知道想转悠些什么,从花园走到湖边,再从湖边走到她屋子旁,而后转头又原路返回绕了一圈。若是平常不知做什么,大多时候会回屋子睡觉。前些日子还因为要送贺礼,闲来无事便慢悠悠的抄秘籍,可是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其实韩流之后来没有再强求过她留在这里,她屋外的那些弟子监视都撤掉了,以她的功夫,即便是走了韩流之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她想,既然来了,便看完武林大会吧。武林大会结束了,秘籍也抄好了,却又想,既然来了,便看着他成亲吧。
如今那边的锣乐喧嚣,他成亲了,她也可以离开问柳山庄了。
韩流之想要找她做的事无非两件,给他父亲瞧病,帮他们闯菩提寺。他父亲的病她已经看完了,闯菩提寺这件事情,屋内的药也已经留下。
该做的,早就已经做完了。
为什么,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想走呢?
那双一直冷漠的眼眸,渐渐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旁边是那片湖,眼前是两株光秃秃的树桩。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
“你做什么!”
那双手立刻收了回来,回头,柏汇阳提着酒坛望着她,目光恶狠狠的。
她没有回答。
柏汇阳两步上前,瞥了一眼那两株树桩,然后带着警告看着她:“不要乱碰她的东西。”
她扭过头去,准备离开,被他一把抓住:“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他一身酒气,显然是喝了许多酒,这会儿估摸着也有几分醉了吧。否则平常他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哪有这么烦人。
她皱了皱眉,想要抽出手来,哪知他那只提着酒坛的手将酒坛甩了出去,倒是朝着她的面纱探去:“我还是……”
她立刻睁大了双眼,目光冷厉,手下暗暗提了几分力气,将自己与他拉开。
“挺想将你这面纱摘下来。”他站在原地,双眼迷蒙地笑了笑,说着还打了个嗝,“在我面前,谁能有什么秘密。”
狂妄自负的柏汇阳。
蝉冰不再搭理他,转身便走。才两步,身后立刻有掌风跟了上来。
柏汇阳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
她脚步一转,向后滑出十几丈,飘然落在树下。一个转身,一支玉箫已经掏了出来,置于面纱下的唇前。她也不动,只是淡淡一笑,仿佛置身于山水之中,享受着清风高阳,吹奏的乐音和着鸟鸣一般,然而这乐音中的杀气却是让柏汇阳心神一凛。
幻音术。
这人绝不是他三两招可以拿下的。只不过,这幻音宫的幻音术还能难住他这个幻音宫主么?柏汇阳稍稍正色,屏息凝气,朝着她一点点靠近。神色自在的人终于秀眉微皱,眸光一沉,一声尖利而短促的乐音响起,柏汇阳被震开数丈。身后的树木也被震得掉落诸多泛黄的叶片,被她凝住,在空中停住,并未立刻落地。
幻音之术前三层用其迷人;中三层用其杀人;后三层,则织梦惑其本心,困入梦中,耗尽生机。
柏汇阳嘴角微扬,倒是少有非幻音宫弟子修习幻音术还能达到这种境界,今日得此一见倒也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笑道:“你非要用幻音术与我周旋,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想做什么?
蝉冰还在心中冒出这个念头,他已身如闪电,飘至她身前三丈,隔着树叶运气出掌。灭魂转魄掌,掌掌杀气毕露,凌厉非常。让她一瞬间以为,他是想要她的命。
一旁渐渐多了些人。馨湖本就离喜堂不算远,他们二人在这儿打起来,被人瞧见了,一人传一人,不一会儿这儿多了许多看戏的人。
韩流之听是这两人打了起来,带着秦可言直接过来了。
枯叶一转,为她挡去大半的杀招。黄叶也在他的掌风下尽数碎裂,飘散空中,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蝉冰真气翻涌,忍不住,嘴角溢流出了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晕开,倒像是绣的几朵桃花。
旁边多了很多人,她知道。余光中更是瞧见了两个穿着喜服的人。
他们也来了。
她的乐音却依旧不绝的传出,可方才瞧见韩流之时,终归还是分神了。就在那一瞬,柏汇阳已经到了她身边,黑发飞散,冷笑着看她,掌中已凝满了真气!
“汇阳!”韩流之叫道。
这一掌打下去,可不是小伤。
柏汇阳知道这人曾救过韩流之,也没想如此伤她,到她胸前的手掌一转,勾住了面纱,一扯。
蝉冰呆在了原地。
柏汇阳也停在了原地。
突然间寂静了。
许多人都在为她的样貌而惊叹。
柏汇阳手指上缠绕着的,沾了点点血迹的面纱缓缓飘落在草地上。
她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给揭下了面纱。若要怪,只能怪她时运不济,偏偏在柏汇阳心情最不好的时候遇见了他,偏偏在柏汇阳喝了许多酒有些不想克制的时候惹怒了他。
只是这种情况……
未免太过狼狈了些。
柏汇阳望着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出神了。
他只觉很恍惚,恍惚地看到那个人朝自己怯怯地走来两步,极其可怜声音都打了些颤地唤道:“汇阳……”
他下意识地退后。
朝他伸去的那双很漂亮的手停在了空中,似乎有些尴尬。
他看到她的眼里再不是之前那般毫无感情的冷漠,而是愧疚。
愧疚什么呢?
他想笑。
他唯一一次被人骗,是七年前,那个孩子神情闪烁地找他,让他与她捉迷藏。若是他找到她,她便答应他一件事情。
任何事情。
这是个好买卖,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或许是心中有什么事情是想要让她答应的,所以不曾在意她表情的奇怪。
然后,他蒙上了眼,等她找地方藏着,再然后……
她不见了。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韩流之这件事情,只是默默一个人去查她的下落。韩流之至今还以为,是她跑出去,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所谓真相,有的时候,只不过是伤人的刀子。
他开不了这个口。那个捉迷藏,分明是她计划好了的。他没弄懂原因,但是他就是知道,他被她骗了,被她利用了。否则,有他在的问柳山庄,她如何能离开。
眼前的人垂眸瞧着草地,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转身看韩流之。
满腔的怒火,就这么喷薄而出,柏汇阳怒吼:“楚弦!你耍我们很好玩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许久才道:“我、我……”
“呵呵,跟那个人解释吧。”柏汇阳指了指站在她身侧不远的韩流之,怒笑道。
她不知所措的步子立刻僵在了原地。
他说的是谁,她当然知道。
她要怎么与韩流之说?
一切都乱了……
身侧的人在渐渐靠近,似乎很平静地开口:“我只问你几件事情,你不愿看我也无妨。”
她望着草地上的面纱,认命般地合眼。转身望着韩流之,微微勾起一抹笑:“你说。”
似乎毫不在意,似乎依旧什么都未曾发生。
“曼陀罗中,引我看你死讯的是不是你。”
“不错。”
“在黑鹰手下救我的是不是你。”
“对。”
“那人内力很浑厚。”
“我用幻音术迷惑了你。”
“若没有汇阳这一出,你准备瞒我们多久。”
一直很爽快回答的楚弦这回稍稍顿了顿,多久呢,这面纱本不该被揭下,永远都不该被揭下,于是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语气坚定:“永远。”
韩流之一口气哽在了胸口,艰难地长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最后问道:“在谷中,我差点揭下你面纱那一次,你说给了我机会的……”
韩流之话未说完,楚弦笑了笑,却懂了他想问什么。那是不该说的一句话,所以她道:“幸好你没有,否则我可毁了一桩婚。”
“呵呵,像你会做的事情。”韩流之笑了笑,未再说话,回到人群中,拉着秦可言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散了,韩流之成亲,却在这里巴着人家的这种旧事不放也不大好,这些事情都留着回头闲聊去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楚弦脸上挂着的笑渐渐消失不见,慢慢走到柏汇阳身旁,俯身捡起面纱,又被柏汇阳拉住:“还有用么?”
“也对。”从善如流将拿着面纱的手松开了,抓住她的手也松开了,她慢慢地从他身侧走过,朝着问柳山庄外而去。
她很平静,莫名的平静,心中再没有了忐忑的东西,一切都摊开了,暴露在阳光下。
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
一定,是最好的。
那么,她心里的空荡,眼眶中的炙热,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