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突然黯淡了一瞬间,有风。
一股甜腻的香气随着那股风扑面而来。
韩流之在蝉冰语气突然沉下来时便已预感不好,将秦可言一把拉了过来,护在身后,问蝉冰:“这是什么?”
“冰蛟身上的香气。”蝉冰瞧韩流之倒是反应快,便也不担心两人,专心致志警惕来人,只提醒道,“小心脚下。”
随着她的提醒往脚下看去,竟有数十条沙蛇从周边的树木下冒出来,朝着两人迅速靠拢。秦可言吓得叫出声来,在韩流之的保护下靠近了火堆。沙蛇毕竟怕火,见攻击不到两人,转了个向,朝着蝉冰而去。
一旁的蝉冰似乎早有准备,一支玉箫放在面纱下的唇边,看着朝着自己靠拢的蛇堆,冷哼一声,吹出了第一个音。
箫音甫一出,沙蛇全都停止了移动,跟着后面连续的音调成了一首婉转的曲子,韩流之听着这曲子觉得心头有些怪异,再一瞧沙蛇,在原地疯狂地抽搐,没多久,便再也无法动弹。
幻音术?
此时此刻,韩流之蓦然想到了昨晚那铮然的琴音。
昨夜用琴音帮他的人难不成就是她?
然而仔细一想,昨夜的琴音中带着的可是霸道刚强的内劲,多为男子。可她这一曲,轻缓婉转,中间的内力也是阴柔一派。
应当不是她。
可能够自由进出曼陀罗还想救他的人还有谁?
韩流之真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乐音停了,四周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声响。
那股甜味渐渐消失了。
夜色中的绿洲,恢复了平静。
蝉冰将玉箫收好,从袖里掏出一瓶药,递给韩流之:“这是治内伤的药,原本还要防着你偷偷溜回曼陀罗所以一直没给你,可是如今,若再不给你,我带着你们两个没什么用处的人,可是麻烦得很。”
“你如何知道是冰蛟追杀我们?你孤身一人,如何得来的这些消息?”韩流之将药拿在手里,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你怀疑我?”蝉冰撩了衣裳,靠着一棵树坐下,目光闲淡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曼陀罗什么地方,你与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简单。这种境况我再未有任何怀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韩流之道。
“呵呵,可你却又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不是么?真是矛盾的一个人啊……”蝉冰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才道,“天山上,我实则并无把握救你,本是存了让你偷偷救了人便出来的心思,哪知你如此不中用,与黑鹰纠缠这么久,偏偏让顾守城逮了个正着。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出来帮你了。昨夜,顾守城心软,是因为,昨夜是秋水寒的忌日,他唯独在那一日不想动手杀人。”
韩流之愣了一会儿,猜测道:“所以,你千方百计阻拦我上曼陀罗,就是为了让我在秋水寒忌日这天上天山?”
“只是试试罢了,我也并没有把握。他放人,算你们好运。人心,可是算不准的。”
依旧是如此清淡的人,依旧是对于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人,说这些话时的轻巧让韩流之心中疑虑更重:“你出现在顾守城面前的时机太巧了。”
“哦?这你可怪不了我,我是瞧快到子时了你还没出曼陀罗,才进来瞅瞅的。过了子时,顾守城大开杀戒,你可就没得救了。”
“那你为何知道是冰蛟追杀我们?”
“顾守城在千奇殿雇了四位杀手,南疆火狐、北漠黑鹰、东海冰蛟和……”蝉冰故意停了停,才道,“西域白影。”
“南疆、北漠、东海、西域都有人,他是想布下天罗地网。”韩流之苦笑了笑,又瞅了秦可言一眼,“你这条命还真值钱。第八的冰蛟都让我们如此忌惮了,第五的白影,不知又会多麻烦。”
“白影便不用担心了,他去西胡追杀赏金榜第一的那位拿赏金去了,暂时不会出现。而火狐用龟息术偷人,黑鹰用他的箭术守人,他俩的任务完成了,拿了酬金也该走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冰蛟会来追杀你了。”
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我暂且信你。”韩流之道。
“让少庄主信我,可真不容易。可怜了我费心费力救你,你居然反过头来怀疑我。”这埋怨带着一丝笑,仿佛并不在意。
韩流之倒是笑道:“坦诚相待,才免了不必要的麻烦不是么?”
“哼。”
韩流之笑着无奈摇头,指着她收进了玉箫的袖子道:“你还会幻音术?”
蝉冰略有些诧异:“哟,你竟然还知道幻音术?还真是稀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幻音宫宫主柏汇阳,是我朋友。昨夜在曼陀罗时,有人用幻音术救我,瞧见你会幻音术,便问问你。”
“你莫不是怀疑昨晚那人是我吧?我既然能在黑鹰手上救你,为何不带你直接逃走?还大费周章答应帮顾守城做一件事情?你可不知道他想让我做的可麻烦了……”蝉冰不知不觉便发了顿牢骚。
“如何麻烦?我可能帮上忙?”韩流之倒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此事暂且不提,可幻音宫主居然是问柳山庄少庄主的好友,这可稀奇。少庄主莫不是不知道,若没有曼陀罗,幻音宫便是中原武林盟的头号死敌?”眉梢一挑,揶揄。
哪知韩流之叹了口气,神色顿时又黯淡起来:“他若不是为了找阿弦,也不会回幻音宫继承宫主之位。那他便可以在外头,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蝉冰稍稍愣了一瞬。
韩流之瞧着她的表情,有些唏嘘,大抵所有人若非听到这事由原委,皆想不到,这个楚弦竟然劳得问柳山庄少庄主寻遍天下,也间接造成了这一任幻音宫的主人是谁。
缓过神来的蝉冰道:“好了,伤心事便不提了吧,不然你又得难过好一阵子。天色也不早了,你将药吃了,便休息吧,夜里我守着便好。”
韩流之倒是很顺从地将药一口吞下,只是立刻便道:“我守着,你们休息吧。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让你来守夜。”
“你是伤患,充什么大男人。”蝉冰冷嗤道,“坐下。”
“做什么?”
见他不动,蝉冰倒是爽快地将他双膝一踹,站在他身后,手掌抵住他的背后。
感觉到身后顶着自己的一双手掌正源源不断地朝着自己输送内力,浑身觉得无比温暖,甚至温暖得有些过头,头顶冒出一些汗来。闻着她身上一丝药香,心竟然无比的安定,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经脉越来越通畅,丹田处积聚的内息顺着经脉缓缓流转起来。闭上眼感受着越来越通畅的经脉,在她身周的药香中,竟然渐渐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那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她又暗算他!
秦可言瞧着韩流之就这么缓缓倒了下去,扶着他惊慌地看着蝉冰:“他怎么了?”
“吃了药就要好好休息。”蝉冰挑了挑眉,便又回到了那棵树旁,靠着假寐了。
这两日下来,秦可言对着这个女人不知是种什么感觉。很感激她救了他们两人,可是瞧着她与韩流之谈话间的轻松,似乎如老友一般,便又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羡慕,或许是嫉妒,毕竟韩流之对她,永远是带着一些抵触的。
那人正在假寐,极其警戒的一种姿态,她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秦可言白日里睡多了,现在压根不困,看了眼蝉冰便将视线转向韩流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英挺的面容,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永远带着笑,一身狼狈至极的衣裳。俊俏的公子,也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如此田地,秦可言不由得笑了笑,连忙又敛住,望着他紧皱的眉眼有些心疼。
他又在梦里梦到那个孩子了吧。
蝉冰就闭了一会儿眼,便又醒了过来,睁开眼瞧见秦可言对着韩流之含情脉脉的模样,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休息会儿,被秦可言发觉了。
她叫住她:“蝉冰姑娘。”
蝉冰重新睁开了眼:“何事?”
“韩大哥这一个月都与你在一起是么?”
听这语气,像是醋了的小娘子,酸得很。蝉冰不由得笑道:“是又如何?”
“你与……他……”
“呵呵呵,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
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其实就是她多心了而已。叹了口气,秦可言有些烦闷道:“蝉冰姑娘,你先前还说要送我东西,我现在却又这么想你,我真的很忘恩负义。”
看着秦可言低着头,很是落寞的模样,让人心生几分垂怜。蝉冰心中也觉得有些五味杂陈,笑了笑道:“他是你未婚夫,你这么想,无可厚非。”
“你不觉得我无理取闹?”
蝉冰从一旁捡了根树枝,拿在手上,比划了下,偏头瞧她道:“若是我喜欢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理不清,我肯定将他用许多种法子给杀了。比你可无理取闹多了。”
秦可言看着她在月下翻飞的身影,不由得笑了:“谢谢你,你,真的很有意思。怪不得,韩大哥愿意与你做朋友。”
那身影停了,立在不远处,秦可言瞧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的语气似乎刹那间变了,变得很清冷,冷到她心底一沉:“千奇殿的杀手,你觉得有意思?”
见秦可言怔愣,蝉冰慢慢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火光下她的眼眸有些温柔,方才那句话恍若不是从她唇中而出一般。像是拉家常,问道:“听韩流之说,你是近几年才到的问柳山庄,可你们家灭门是十年前,中间几年是在外面流浪么?”
秦可言略带干涩地笑了笑,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我爹娘死后,我躲在一间屋子里。顾守城原本要找的是我妹妹。我妹妹叫秦索铃,她是秋水寒的女儿,听我娘说当初秋水寒其实嫁给了我爹,可是后来又离开了。有一天,有个男人将索铃送到了我家便离开了,我才知道秋水寒已经死了。索铃她到了我家不大爱说话,我以为她是讨厌我们家的,可顾守城来大开杀戒了,却又是索铃她将曼陀罗的人引走。我才出来。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更不知道顾守城与我们家有什么恩怨。我爹娘虽然在武林中颇负盛名,却把我当平常家的孩子教养。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问柳山庄与我们家结了娃娃亲这件事情。所以那几年,我便躲到了青楼,给那些姑娘们做丫鬟。被欺负得狠了,才逃出来,又遇到那些地痞,这才被韩大哥带了回去,被韩叔叔认出来。”
其中飘零坎坷,绝非这三言两语可言尽,蝉冰偏头看了一眼熟睡了的韩流之,道:“有问柳山庄庇护,你爹娘在天有灵,定然安心了。”
秦可言又叹了口气:“可毕竟是家仇,我那些却时日已然忘得干净,如今想想,也是不孝得很。只这次被抓到了天山上,才渐渐回想起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