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门外大堤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名为海潮寺。富庶的江南人除了喜爱风花雪月之事,同样对这青灯古佛颇为尊崇,因着大量的香客捐助,庙宇不断进行扩建,到如今殿堂坐落有致,僧舍百余间,寺内古树参天入云,郁郁葱葱,寺后放生池连通钱塘江,占地数亩,无数人在此处许下愿望,成与不成,多的也不过是个愿景罢了。
寺中人来来往往,白衣女子轻纱覆面,眉目清淡,停在寺庙门口,抬眸望了一眼门上牌匾,而后缓缓走了进去。
在她前面不远处是一名带着斗笠的男子,穿着麻布衣衫,在殿中跪拜完佛像之后,抽了个签交到方丈处,便跟着指引小僧到了后院。
她目光若有似无扫了那人一眼,按部就班也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呢喃。
一旁的方丈兴许见她面生,等她拿着签走过去之后,多与她聊了几句。
“施主虽有轻纱覆面,可神态甚是虔诚,想必所求之事对于施主而言,很重要吧。”
楚弦倒是有些不赞同:“每一个来求神拜佛的,所求之事哪有不重要的。”
方丈却是摇了摇头:“你瞧,求姻缘之人,面带期盼;求平安之人,面带担忧;求前程之人,面上却是野心。只有姑娘你,浑身只有大无畏,老衲一见,便觉亲切。”
“大无畏么……”楚弦摇头笑了笑,“方丈过誉,不过该做之事,谈不上什么大无畏。”
“施主言谈举止……可是与我佛门中人有何关联?”
楚弦一讶,将签送与方丈:“倒是认识一个和尚,不过,他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八百的和尚——这签文,不知该做何解?”
方丈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两遍,复又叹了两声阿弥陀佛,却未再说什么。
佛堂多数还是报喜不报忧的,是以看着楚弦手中这一支下下签,方丈念她拜佛之时的虔诚,却是不愿开口。
楚弦是个何等的明白人,瞧他如此模样,大约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妨,早有所备。”
“却是有转机。”方丈道,“你入世为死局,出世方为生局。”
这是在劝她离开这江湖纷争么?谁不愿意好好活下去。
楚弦微微垂眸:“不是说我大无畏么?我又怎会逃?”
劝不下来,也算是方丈仁至义尽,再无多话,让指引小僧带到后院去吃斋饭去了。
寺后僧舍百余间,有些也是留给一些贵人做小住用,此处倒是少有闲人,安静得很。
楚弦吃完了斋菜,便趁着指引小僧不注意,拐进了这里。这里岔路很多,若她一人毫无头绪地寻找,怕也难以找到那人。而那人颇为贴心,在岔路边摆了些小石子,摆得很是规整,楚弦瞧见,走上前去便三两脚将石子给踢散了。绕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才终于在寺后的放生池不远处找到了那人。
那人摘下斗笠,从衣袖中拿出一把折扇,横在胸前扇了扇,露出个笑来。
“中原武林盟应当还在赶路,少了你,他们不觉得奇怪么?”楚弦皱眉道。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倒是有些得意道:“我早就与韩流之说静轩坊有要事,我先走一步,等处理完静轩坊的事情再赶到杭州与他们汇合。”
楚弦轻笑摇了摇头:“你也不怕他派人去静轩坊查验。”
“他不会。”司马信收了折扇,扇头打在左手,“要一路提防着曼陀罗的人,他无闲暇来管我是否去了静轩坊。况且,前两日你在望江楼的风波,足以让他们忘了我的事情。”
“是么?我竟有如此大的面子。”楚弦轻笑两声。
司马信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既然种了那因,则必然是这果。我先前还在想,你本身不应该在望江楼闹事的,可后来就明白了,你在为我们找机会。”
“你其实让斗千秋他们来找我便可。”楚弦依旧在担心他独自出来,终究会有后患。斗千秋几人不受中原武林盟管束,比他自由得多。
司马信略微有些迟疑:“斗千秋他们在秦可言身边寸步不离保护着。”
楚弦果然有些疑惑,秦可言早已没了当初的作用,也没有太多人将矛头还指着她,需要什么寸步不离?
“她有了身孕,毕竟也算是炼兵阁的后人,所以……”司马信跟着解释道。
“我知道了。”楚弦点了点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
司马瞧她这表情就觉得有些不大好,却看她抬头间是略微有些迷茫地回答:“无事。”
即便对她这一连串变化的表情有不解,司马信还是将这些放到了一旁,直奔主题:“不日便是约定好的比武,该如何做?”
楚弦定定望着他:“我要中原武林盟输。”
输?走到这一步,若是比武赢了,剩下的便不用再去谋划,为何到了这里她要中原武林盟输?
司马信久久不答话,低头思量这事情该如何办。
楚弦只得再道:“顾守城即便输了,也只是退居天山。他日再卷土重来,便无法再挡。我要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这只不过是你的想法,他或许会遵守约定,这样你的目的不也就达到了吗?”司马信依旧是不赞同的。
“呵呵,以我对顾守城的了解,他若不是死,必不会退居天山。别忘了,琅琊王氏是如何对他的。”楚弦道。
“这倒也是。”司马信长叹一声,“你这是让我做叛徒啊。”
“那你做么?”楚弦微微偏头,问道。
司马信犹豫不决,楚弦只得再道:“一旦中原武林盟输了,便有理由,去朝廷搬救兵了。”
“你要朝廷军队来对付顾守城?”
“不。”楚弦语气坚决,“我要朝廷军队将其他人全部拖住,让顾守城在天山上,孤身一人。”
“……”司马信望着她许久,知道她要以卵击石,可是却无法劝阻。若是她都没有办法,这世上,怕也是没有人有办法了。终究是叹了口气:“要我如何做?”
“他们,会派哪些人上阵?”楚弦问道。
“慕容棣,风月,还有……李青莲。”
“全是天都的人。”楚弦感叹了一声。其实也不是别的门派没有人,只是仍旧是天都历来为七大派之首,武学上也总是胜过旁的门派一筹,是以此次全是天都弟子上阵也是别无他法。
“可想好对策了?”司马信有些担忧道,“李青莲功夫很深,早年也是顾守城的授业恩师,修为上与顾守城能不能一打姑且不知道,但打些小辈绝对不在话下。风月这个人,行踪神出鬼没的,大家都不太看得懂他,定他也不过是因为天都的曦容掌门搬出的掌门令硬逼着他去的。慕容棣,他也不再是当初在洛阳时的那个他了,这段时日李青莲倾囊相授,令他武功突飞猛进,也是一大难题。”
“我知道了。若是中原武林盟输了,请切记,将火狐与黑鹰绑走,万万不可将人放出来。他们二人是顾守城四象伏魔阵中的两大阵眼,少了他们,曼陀罗会好对付得多。”楚弦叮嘱道,却见司马信的表情有些异样,便问道,“有何不对吗?”
司马信想了想道:“之前在中原武林盟时,慕容棣也提出,先将这二人策反。”
“策反就别想了,保住他们吧,一旦他们落入你们手中,必定会遭到追杀。”顿了顿,楚弦道,“中原武林盟毕竟不是你掌权,你也只能暗自活动,未来也有太多的不可控制,只能期待,事情能朝着我们所希望的走吧。”
“但愿吧。”司马信点了点头,想着时候不早了,再在这里待下去,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准备告辞。
楚弦又叫住他:“前两日,幻音宫主来望江楼找我,瞧他模样似乎与我相识,你可知是为何?”
司马信垂眸打开了扇子,而后朝她一笑:“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不过与你的事情并无相关,你可还要听?”
果然见她神色恹恹:“那便不听了。”
“果然冷淡。走了。”司马信已经转身离开,却迎面走来一个小僧侣,他立刻将斗笠戴上,将折扇收进去。
那僧侣走到楚弦面前,笑道:“可找到施主了。”
楚弦见他手中捧着东西,便问道:“找我有何事?”
小僧将手中物事交与她,双手合十道:“方丈说,难得见有拜佛之人如此虔诚,也算有缘,便赠与姑娘一样物事。虽不能保姑娘渡过劫难,却也算是帮了一半。”
“这又是何说法?”司马信奇道。
楚弦瞅了瞅手中盒子,打开却是一封书信,纸张泛黄陈旧,看着却是有了些年岁。
小僧解释道:“这是昆仑仙山的书信,方丈说,若是与九星连珏一同拿到昆仑仙山,便可以求昆仑仙人救上一命。”
“原来传闻中九星连珏可续命,实则是这个意思么?”司马信挠了挠头。
“这……”小僧侣也挠了挠头,“这小僧也不清楚,方丈如此说,小僧便如此传了。”
楚弦将这封书信收好,回了个佛礼:“有劳小师傅。”
“阿弥陀佛。”
等小僧侣走远,司马信却是高兴:“这下再无后顾之忧了。”
“是么?”楚弦望着那放生池,池中人的目光忧愁,“我倒觉得,既是天定的命,便难以更改。早知解脱之法,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