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血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应当是离开的人越来越坚持不住。韩流之慢下了脚步,四处张望着。这里四处都是灌木丛,零落有几棵树,那血迹走向正是到了一棵树旁,他走向前去查看,却见那树后走来一脸尴尬衣衫不整的司马信,嘴角边有几点胭脂。
司马信自打送回了秦可言便一直留在了扬州,时常往外面走,却从不见他找女人,如今竟是有这种癖好么。
韩流之侧身悄悄瞧了一眼,正瞧见有一只白嫩的手臂,连忙回过头来。他向来守君子之礼,却不想不经意间无意冒犯了别人,树后又溢出两声轻喘,韩流之略微皱眉,看着司马信:“不知道你还有这嗜好。”
司马信挠了挠头,干咳两声:“这个……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嘿嘿。”
“哪家的女孩儿,什么时候成婚吧。”韩流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即又问道,“可瞧见什么人经过?带伤的。”
司马信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头指着另外一旁道:“哦!往那边去了。”
韩流之仔细查看一番,那血迹的确是从那边绕了过去到了另一旁,树后又发出一声喘息,韩流之往那边瞅了一眼,对司马信道:“野外终究不成体统,早些回去为好。”
“是是是。”司马信垂首答应着。
韩流之纵身离开了,司马信再抬头时,目光已然冷冽沉静。
转身走向树后,躺在那里昏迷的正是楚弦,盖着他的外袍,一只手露在外面,原来那边沾染了血迹的衣袖被他撕下丢到了远处,韩流之实在来得急,是以他才能用这种方式诱走韩流之。应当不出一会儿,他便能找到那块染血的衣袖。
他未曾急着将人带走,而是再四下瞅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前来,这才将人抱起,朝着城外树林飞奔而去。
静轩坊的坊主从不以武艺行走江湖,却也有一身好轻功用来保命。
而另一旁,月寥眼见着就要被邬思恒等人追上,心下正是万分焦急,就见她身侧似乎凭空伸出一只手来,一拉,便到了那人怀中,那人微勾唇角,带着她轻踏在扬州城上空。
衣袂带风,眼中有光,那般风采的男子,就这么在她这么近的距离中。
她有一瞬望失了神。
以至于到了相思苑,她也未曾反应过来,风月笑道:“看够了么,你到了。”
她才回过神来,瞧着他微笑的模样,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朝他发了起来:“你做什么?你知道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就这么跟我牵扯不清?”
那人顿时收了微笑,唇角微抿,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带了许多怨气:“好心没好报。”
冷哼一声,便又离开了。
他的轻功总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仿佛是踏风而行,无比潇洒。
如同他在武林大会上的那一次亮相一般。
城郊,竹楼。
“怎么这副样子了?”
“不知,怕是与韩流之有关。”
“都说了让她远离韩流之你们还让他们见面?!”
“我哪知道她怎么就碰见他了,我也很倒霉啊……”
“也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滞意十三用来续命终究是太过牵强了……”
“这一关,也不知道该如何过啊……”
楚弦昏昏沉沉间听见了屋外有人在谈话,但是她却始终醒不过来。
她不想醒过来。
那些话听在她耳中分外清明,她却像是听到了别的人在她耳旁说话。
先是柏汇阳:“你快要……失去他了。”
再是韩流之:“我好像……喜欢上了秦可言。”
又混乱到了那个梦境里,她捧着韩流之的脸:“天南地北,比翼双飞。”
最后是那洛阳城边的小村庄。
“姑娘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碧色衣衫,可是有什么缘由?”他望了她许久,笑道。
“你早发现我跟着你了?”她故作清冷,却掩不住的开心。如此光明正大,不用遮遮掩掩。
是她瞧着他练武出神。
“回神了,你总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出现,怎么,不能被人瞧见么?”他晃了晃她。
“我说我是来追杀你的,你信不信?”她问他,似乎有些忐忑。
“不信。”他笑了笑,“哪有这么傻的杀手,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人。”
“因为我能打过你啊。”她撇了撇嘴。
“是么?试试?”
两人便比划了起来。
是她救了他,他奄奄一息,她却想上菩提寺求药。
“你说你是来杀人的,我向来不信,如今你费尽心思来救我,你还敢说是来杀我的?”他挣扎着也想要问出的话。
“我的确是来杀你的。”她垂首低语。
“呵,嘴硬,你知道你这模样,像极了我找的那个孩子。你见过她么?她叫楚弦。”他微微笑了,眼里满是期待。
“没有。”她脱口便道。
“菩提寺上危机重重,你既不是她,又何苦舍命救我。”他恨恨道。
他从来清明,那个时候便猜得一清二楚,于是放任她接近他,与她相处犹如在问柳山庄一般。
“那你喜欢她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儿时的一切不过都是妄言,做不得准,所以当她真正地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出色,才终于守不住心。
“呵呵,那要问她喜欢不喜欢我。”他眼中满是暖意,“不要去菩提寺,好不好……阿……”
“弦”字未出口,她便用摄魂术断了他一切希望。
他在昏迷前是怨念的,憎恨的,是以后来莫名地对秦可言温柔了许多,因为他心中对她的挂念早已不如当年那般深刻,多了许多埋怨。
可她,从不后悔。
如今呢?
“你快要……失去他了。”
“我好像……喜欢上了秦可言。”
楚弦,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如果有朝一日,韩流之真的不属于你,你要怎么办?如果有朝一日,韩流之真的因为你的故作聪明而与秦可言在一起,你又要怎么办?你无非是仗着他喜欢你,即便是被你摄魂扰乱了记忆也依旧记着要找你,即便是在空幽谷,他那般怀疑你,却始终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你。
这样喜欢你的韩流之,被你丢了啊……
她偏头,正对着床的梳妆台上有面镜子,她从那镜子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以及胸口渐渐漫出的血迹。
她很痛,很痛,滞意十三一旦牵扯心脉,那就像是心被无数根针扎一般。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坚持不了两年而心脉崩溃。
若是韩流之知道她也会因为他到了如此境地,不知是会开心还是会心疼。又或者,已经不在意了呢?毕竟,他喜欢上了秦可言不是么?
她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捧起那面铜镜。
镜中她的唇角已经渐渐溢出了血珠,染红了本身没有血色的唇。她却好似不在意,望着镜中的那双眼,眼中的瞳孔时而大时而小,她望着瞳孔,心脉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许多,而她眼中原本的色彩也渐渐黯淡下去,终归于灰暗。
天地为惶,三餐不养。失相所与,弃我苍茫。
风雲起兮,原野清霜。失其所依,六道玄黄。
泉涸而昫,终难久长。失之所会,不若相忘。
今兮往兮,歧陌尘扬。失彼所附,寄吾何方。
砰!
“阿弦!”
屋外的人冲进来,瞧见的便是倒在梳妆台前的楚弦,那面铜镜落在她身侧不远处,反射着屋外的阳光,泛出暖黄色色彩。
半个月后。
楚弦自打那日去了断桥边与月寥分散后,已经失踪有半个月,月寥近段时日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寻找楚弦的下落,连带着落暮也被她打发出去寻人。
冷凝也到了扬州,瞧着楚弦不见了踪影,冷嘲热讽了两句:“就说她包藏祸心,领主还将重任加在她身上。”
“阿凝!”月寥冷喝道,随即也略有些无奈,她当然知晓,冷凝如此针对楚弦,有大半原因是因为顾若风喜欢上了楚弦。
月寥毕竟是冷凝的师父,她说话她还是听的,撇了撇嘴,在她师父面前撒娇道:“师父,若不是她真的做事太出格总是被我抓着把柄,我也不会针对她呀,我毕竟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讲道理。”月寥无奈道。
“我再去找。”不欲看两人继续拌嘴,落暮留了句话,朝着月寥微微颔首便又准备走出去。
“哟,这么急啊,平时也没见你对她多关心,怎么,炎歌不在,你就被她勾魂了?”冷凝冷笑道。
落暮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逡巡许久,方才道:“疯子。”
“你!”冷凝气急,“你说谁疯子呢!”
“狗也不咬自己人。”落暮冷冷道。
她向来口齿不饶人,哪里受过如此嘲骂,冷凝当即将清霜鞭甩了出来,指着落暮道:“今儿个不把话说清楚,就直接分个你死我活吧!”
落暮瞥了她一眼,只是道:“没空。”便朝着屋外走去。
冷凝还想去拦,却被月寥喝住:“外头还有中原武林盟,你们就窝里斗,成何体统!”
“师父!他骂我连狗不如!”冷凝气得跺脚。
月寥皱了皱眉,叫住了落暮,却是温和与他道:“冷凝性子打小如此,不必太过在意,但你的话也说得过重了。”
落暮默了一会儿,方道:“我道歉。”
“哼。”冷凝抱肩冷哼。
“你也要。”落暮又道。
冷凝瞪大了眼望着落暮,又看了月寥一眼,在月寥严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好轻声道:“对不起。”
“不是我。”落暮又道。
不是他,自然是楚弦。
冷凝又被落暮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难,却闻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当着你师父的面也敢随意发脾气,你胆子也真是越来越大了。”
几人回头望去,不是楚弦是谁。
楚弦一身白衫站在门口,脸覆白纱,神色清冷,却似乎有了更多的不一样。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可把我们急死了。”月寥赶紧走上来检查她是否身上有恙。
“受了点伤,休养了会儿。”她只是淡淡道。
冷凝立刻撇嘴道:“该不会是跟韩流之私会去了吧?”
“他是中原武林盟的盟主,与我有何干系?”楚弦皱眉道,似乎不大开心。
几人皆是一怔,这表情,这模样,似乎从未认识韩流之一般。
月寥试探着问:“你十岁到十三岁,可还记得,去了哪儿?”
楚弦有些诧异,回道:“我不是在天山么?”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