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艮比薛航大三岁，今年已有18。他来到薛家已有三日，在这段时间里只有薛航的大哥薛慎来看望过他。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薛航的这位大哥。这个人体格健壮，长着泼墨般的浓眉，棱角分明，初看起来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平和且坚定，使人不由心生敬意。吴艮相信，这个人即使真的如传说的那样只有中人之姿，将来也不会泯灭在芸芸众生之中。
这使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说起来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呢，并且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而且他也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楚国通缉犯的名头，但这却丝毫不妨碍自己对他的敬意。
据他的母亲讲，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现在的楚王起兵作乱，攻入楚都丹阳，杀死自己的侄子，篡取皇位。他的父亲最终以身殉国，母亲带着自己跟随宗族里的其他人一起逃到越地。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的楚越之间并没有什么罪犯引渡条例，两国之间又经常打仗，他们刚到的时候还受到了不小的欢迎。他们同伴又多，相互扶持之下，在越国倒也生活的还算不错。
但越国虽在军事上很是强大，在教育上却是极为贫乏，他稍大一些后便被母亲送到商国的蒙山书院中，他和薛航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蒙山书院在商国的南部，是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学校，虽在教学质量上算不上顶尖，但任何稍微有些规模的学科在这里都有人讲授，算得上天下读书人的一个圣地。
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还是比较完整的，一共分为四等，前三等为蒙学、小学和大学。至于第四等，便没有名字了，因为达到这个水平的人往往都有了独自的名声，就如同我们这里的爱因斯坦和霍金那样，不需要学位来证明自己。
一般说来，蒙学只有一个老师，他只负责教授一些简单的识字，有的人还教授一些经义或算术基础之类的东西。当他认为你达到他的要求之后会写一个批示，上面写明你所学的东西、掌握程度并签上他的名字。一般来说，凭此便可以进入小学就读。小学便要大得多了，最少也会有数十位老师存在，大型的小学往往有上千个老师。但不论学校大小与否，毕业的要求都是一样的，这个要求就是选择至少九位老师，学习他们所教授的科目，直至得到一个和上面差不多的批示。凑齐九个便可以去找校长制作毕业证书，拿到之后你便可以离开这里了。并且即使你修习了不止九个学科，一般的学校也只能给你普通的包含九科成绩的毕业证，因为这毕业证的样式是完全统一的，即使是在不同的国家也只是外表有所不同而已，形式都完全一样。
蒙学和小学都是有钱便可以去上的，大学则不是。通常来说，想要进入大学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拿着小学的毕业证书去参加入学考试；二自己递交申请书，而这两者都不是简单的事。
首先，说入学考试，至少你要有一张小学的毕业证书，其次还要交一定的考试费用，当然这一般不会很多，重要的是大多数的大学是不允许用同一张小学毕业证参加第二次考试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很想进入一所学校，第一次没过后，需要换一所小学重新学习一次，或者进入同一所小学另外的老师下学习新的科目才可以再次参加考试。但是，对于其他的大学来说，这张毕业证还是新的，未曾使用。这个奇异的规矩没人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的，也没人说出过其中的道理，却流传愈广。顺便说一下，稍好一些的学校录取比例都经常是百不取一。至于递交申请书的方式，则更是渺茫，一般人除非你有了特别的成就，或发现了前人所未见的东西，又或者在此之前那老师就曾听闻过你的名声，否则，是不会有什么希望的。顺便说一句，在这里，举荐是没有任何用途的。
然而，虽然有了如此完备的制度，但绝大多数读书人却都不是严格按照这种顺序来安排自己的学习的。就如同科举刚刚出现的年代，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是经过考试获得官位的，至少我们这里直到宋朝还是这样。以至于这个世界的大学校园里百分之九十都是没有结业资格的旁听生，小学里也经常会有大学已经毕业的人乱入，而且这些大学生们经常没有蒙学老师的批示，也不知他们当初是怎么进入大学的。
至于吴艮，他的启蒙是由自己的母亲完成的，进入蒙山学院所需的批示则由父亲生前的一个朋友完成，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对方。在学院里，他曾亲眼见到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其中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开学第一天便舌辩十数位教师，直接取得了结业资格。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有些失落，自己终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物。他放下手中早已读过无数次的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由于身份的特殊（通缉犯），这些天一直没人来打扰他，然而这样呆在别人家中总是不好的，更何况自己还有事情要解决，时间也不多了。
他这次来到这里，是有事情打算向薛航请教的。自从前些年母亲死后，他一直在家中守孝，前段时间突然明见了今后的方向。他决定要光耀自己的宗族，至少要达到父亲在时，家族在楚国时的荣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决定先到中都读书，在那整个天下的中心，打响自己的名声。可是自家乡到中都足有五千里之遥，道路本就艰险，他又听闻雍国上柱国牛也先起兵作乱，挡在了必经之路上，这使得前路愈加难测。更何况即使自己安全到了中都，也不一定可以进入那些优秀的学府求学，旁听生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做的。自己虽然在楚越之地小有名声，但完全不了解中都人的知识水平。
这次吴艮来薛家，主要是想请教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颇有方法的朋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进入中都的那些优秀学府。即使没有，自己也可以跟随薛家的商队一起进入中都，如此路上也要安全一些。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刚刚来到的时候见了薛航一面，二人还没谈几句对方便被叫去看医生了。而明天去往商队就要出发了，下一次便到了3月之后，自己也到了决断的时候。吴艮也从薛慎那里了解到了自己这个同窗的病情，也不知还能否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正这样想着，吴艮听到有人禀报二公子（薛航）已经起床，很快就会过来和他一起喝酒。
不一会儿便送来了酒菜，可是人却久久不见动静。难道又去看医生了，吴艮等得有些急了，便决定离开房间，到外面吹吹风。谁知他刚打开房门，便看见自己一直等候的人疾步走来，后面仆人都已经被落下一段不小的距离。
薛航被迎进房间后，直道是自己的错误便连罚三杯表示赔罪，但却并没有解释来晚的原因。随即，他让人换下早已凉了的饭菜，重新做一桌。
之后，二人便开始了谈话。按照习惯，他们两个人首先追忆了在蒙山书院的美好时光，然后互相问候了近况。
在这之后，吴艮说明了来意。
薛航想了一小会儿，说到：
“吴兄，你想要到中都，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便不会有任何问题，根本不必跟随我家的商队。如果钱不够，我也可以借你一些。至于求学，以吴兄你的能力，我想即使中都的人素质再高，你进入一所普通的大学还是没有问题的。当然，那几所闻名于天下的学府，或许有些困难。”
“正是如此，但中都那里的书院和其他地方都不同。如果选择了一所学校，在未能毕业前，是不能进入其它大学就读的。我如果选择一所普通的学校。那几年的光阴不就虚度了吗？”
“吴兄，你太着急了，如果在普通学校里打好基础，将来跟随大师学习便可一日千里，不见得会慢上多少。”
“或许吧！我是有些急于求成了。”说完，吴艮叹了一口气。
薛航看出他或许有些难言之隐，也没有追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
“吴兄，传闻，在数年前，有一人自西北大漠之外来到中都求学。他带了一本自己写的书，其中描述了他家乡的一些山川地理以及风土人情。文笔虽只有一般，但内容都是中都人所未闻的东西，竟一举扬名。他最终凭此书进入了在整个中都排名第三的玉函书院。我听说，十几年前，越人在大海东南方数万里之遥发现一极大的岛屿，上面生活着和极西之地一样的蛮人，那些人肤色黝黑，身材矮小。中都人估计连大海都没怎么见过，估计一定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吴兄自幼生活在越国，如果能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写成一本书，或许可以复制前人的成功。”
“多谢赐教，在下对于那大岛之事还是比较了解的。只是自己未曾出过海，恐怕写不出那种感觉。我决定回到家乡以后，便出海北上进入黄河，沿河直取中都，这样或许要比陆路快一些。”他竟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但是，吴兄，我记得没有北上的船只吧！”薛航却有了疑问。
“无妨，虽然自崇明岛以北大海上便鲜有船只，但这并不是因为北方的海域有多么可怕。相反，北海要比南海还要平静一些，只因为那越人没有到那里罢了。我们越人在南海和西洋纵横万里海疆，这区区不到千里（这个世界的黄河还是古河道，在江苏北部入海）的路程算什么呢？我租一条渔船即可。更何况，在四五十年以前，越国的疆域抵达黄河的时候，经常有船只北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吴兄还是要小心行事。”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幸好有东西可以吃，也不显尴尬。过了许久，直到薛航已经吃好，又听到了吴艮的话语。
“随风（薛航的字），你可相信神鬼之事?”
“怎么？”
“我猜想你的病乃是妖魔作祟。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高人，他在不久后可能会来颍县，到时候你可以请他来看看自己的情况，或许能有所帮助。他的相貌我无法描述，总之他看外貌就很像仙人，一眼望去满满的鹤骨仙风，任何人见了都会感到他是个得道高人。一旦他来到这里，你应该很快便可以知道。”
“嗯，知道了，多谢”薛航说完后站起身来道，“你也知道我的病症，现在就要回去睡了。如果我强撑着不睡的话，下一次就要很久之后才能醒来。我想你明天也该离开了吧！我应该不能送你了！”
说完，他没有等吴艮的答复便径自将自己进门时放好的那幅画收好，随即走出房门。吴艮虽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询问。
“对了，有一个消息吴兄还不知道吧！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中都已经改名为长安，和年号一样，就在三个月前，周长安元年一月一日。吴兄你不用送了，这是在我家，我比你要熟悉多了。有缘再会”
这是他们二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薛航便离开了。没有留意到一直站在房间外发愣的另一人。在此时，吴艮的脑海里都是路上遇到那位高人时的情景。
那天，他无意中看见那位高人，顿时惊为天人，觉得神仙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去问卦，那位高人只是不答。二人同行了3天，分离时，那位高人终于开口说道：
“你还是回家去吧！好好读书，不要再出来了。”
他当时愣住了，不明白老神仙为何说这种话，一时没能应答。
那位高人又继续说道，
“‘长安’二字是你命中的劫数所在，原本并无生命危险，度过之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然而如今天机已乱，这二字成为了年号，整个天下都在其笼罩之下，你又怎么能逃脱呢？回去以后，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或许还可以做一常人。”
“呆着家中也只能做一常人吗？”
“若呆在家中不出，你的气运便被压制住了，即使将来改元，也不会有任何成就。但如果继续走下去，你就是十死无生之局。当然，如今这方世界天机愈发混乱，或许还存有一线生机。”
“如今我去的地方变成了长安，恐怕连那一线生机也没了，我该何去何从，难道只能呆在家里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吴艮陷入了苦思。
他一整夜都没能睡，第二天一早谁也没有告诉便离开了薛家。等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薛慎站在那里送他，也没再在意，随意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了薛家。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在四处游荡。直到无意中走到了一处山谷，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去长安，最坏不过一死而已；呆在家里也不能长生，不过是空活一些岁月罢了！拿这无用的时间去换取一线生机和可能轰轰烈烈的存有，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抬头，看见天上的雄鹰，说到，
“总有一天，我要摆脱天机的束缚，像你一样自由的在虚空中翱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