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醒来的时候,甫一抬眼,就看到奉琴哀戚的面孔。
“少夫人……”她口中啜喏,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浣月心中惊颤,伸手死死攥住她衣角,想要发问,却发现自己干涩的嗓中已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奉琴伸手抚上她手背,眼中莹然有泪,只是强忍罢了。浣月扯动嘴角,许久,才艰难地将另一只手伸出锦被,轻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仍是无言,仍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有混合了惧怕与质询的眼神,望着奉琴。
奉琴终是忍不下去,眼泪簌簌而落,哑着嗓子道:“孩子……还会再有的……”
浣月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连眼底的神光也褪了个干净,两颗乌黑眸子瞬间化作死水,一点波澜也无。渐渐地,从那极幽深的瞳孔深处渐渐汇聚了怒极悲极的火,烧得奉琴不敢直视与她。浣月双手紧紧扯着锦被,指甲狠狠地扎进去,像是要将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撕个粉碎。她恨,她痛,恨极痛极,她只是发不出声音。她模糊地觉得有人在朝这边走,人声渐渐熙攘,心底有个声音说,陶家的人来了,那些恶鬼们来了。可是她呢,只能在这里等着,她只能等着!
奉琴转头,见是听兰引着几位夫人近前来。因着浣月痛失了孩子,这几人无论平日有多么伶牙俐齿,此刻竟是一句该说的话也找不出,只是唏嘘哀叹地在床前站定,让出一条路给陶老太太。老太太一向是不紧不慢的,此刻脚下竟也见了虚浮的模样,若不是海棠一边扶着,怕是要跌跌撞撞近前来。奉琴沉默起身,将浣月身边的位置空出来,方便陶老太太上前安抚浣月。然而不等陶老太太走近,就听见床上的浣月猛地扯了嗓子迸出一声嘶喊:“我的孩子——”
这一声喊出,她终于是大哭了起来。所有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在这一刻尽皆喷涌而出,化作声嘶力竭的哭喊。
满室的人,尽皆变色。
却没有人阻拦她。连一直以来苛待她的毓秀,也苍白了脸,沉默着没有说话。浣月所失去的孩子,也是她一直所盼望的孙子,她再怎么不喜欢浣月,为着这个孩子,最近也对浣月温和了不少。如果孩子是好端端的没了,她也许会把气都撒到浣月的身上,可是这个孩子之所以会死去,是因为她的儿子,是因为陶元青!
毓秀的心中,又何尝不惊怒,不悲怨!
陶老太太站在浣月床前,瞧着浣月状若癫狂地哭闹,眼中神色几番变换,终究是隐去了怜悯,现出一贯的沉静,然而脸上所带的,依旧是深切的怜惜之情。她在浣月身边坐了,伸手将浣月揽住,柔声安抚道:“月儿,你且歇歇,莫要哭了。身子受不得的。”
浣月只是哭,嗓音早已嘶哑,却仍旧断断续续地唤着:“我的孩子……孩子……我对不住你……”
陶朱氏叹一口气,示意海棠前来搭手,海棠忙上前,扶着浣月慢慢躺了,口中软声道:“少夫人,许是这个孩子与您没有缘分,您养好了身子,以后必然会有更好的孩子。”
浣月闻言,抬头盯着海棠,目光中寒意幽幽,直盯得海棠心中发怵,忙住了口。浣月脸上两行清泪潸潸而下,恨恨道:“没有缘分?我和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缘分?我和这个孩子为什么没有缘分,你们怎么不去问问陶元青!去问问那个畜生,去问!”
她说着,心中怒气上涌,不由激动起来,挣扎起身,伸手狠狠指向毓秀:“陶大夫人,陶大太太!你是我的婆母,是这孩子的奶奶!你怎么能一言不发,一句不问!你怎么能!”
毓秀脸色惨白,浑身都抖了起来。浣月却视若不见,只是冷笑问她:“你儿子呢?陶元青那畜生呢?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又要当缩头乌龟了吗?真是我的好相公,好郎君!”
毓秀越发抖得厉害,蓦地瘫坐在地,嚎啕大哭:“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大老爷,你怎么就不带我一起走了啊!老天啊,你怎么就不能开开眼,我们一家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么折腾我们,非要把我们弄得家破人亡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浣月冷眼看着她又哭又号,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地流。
她恨陶元青,更恨把她一手送进陶府的大伯大娘。她此刻心痛得恨不能立刻去死,却又清楚地知道,她既不可能离开陶家,也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下爹娘和弟弟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