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兰听她这样说,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抽了绢子替她拭泪,口中焦急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眼看着在陶家能安乐一些,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
浣月伸手捉住她手腕,眼泪仍是一刻也止不住:“听兰,我一想到这是他……他……我就恶心……”
听兰一时也想不出究竟该如何抚慰她,只能在床边坐了,轻轻拍着她手背。浣月哭了一时,才沉沉睡过去。见她睡着,听兰便招呼两个小丫鬟来替自己看着,起身朝外去。才出院门,就看见华珠带着个丫鬟往这边来。华珠见了听兰,脸上便露了笑:“这是要去哪儿?”
听兰道了个福:“问二夫人安。我瞧着我们少夫人胃口不好,怕她等会儿吃不下晚膳,想去厨房交待一声做些清淡开胃的菜。”
华珠笑道:“巧了,我也是留了这份心,刚吩咐厨房做了菜,正要给月儿送去呢。既然遇上你,我就不去了,免得又惊扰了她。”说着,就从丫鬟手里接了食盒,递给听兰。听兰便接了,又替浣月谢了华珠。华珠又道:“我看月儿这情状,跟我当初有梓彤时候差不多,怕是日后吐得厉害。不如我每天去厨房吩咐了菜式,换着花样的做,也好让她补养身子。”
“劳二夫人费心……”听兰一句未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临荷的声音:“终究还是二嫂心思细,我虽也想着给月儿补身子,却也没到见天去厨房吩咐的地步。”临荷一边说,一边从听兰手里拿了那食盒,笑道:“老太太叫你去一趟,正巧我从那边来,就给你带个话。你且去,这饭菜还是我和二夫人送去。”
听兰自然没什么推脱,当下往老太太院里去了。临荷亲亲热热携了华珠的手,道:“走,瞧瞧咱们家头号金贵人去。如今还只是有孕,若是真生个儿子,全家上下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华珠温声一笑:“我看月儿是个有福气的,必然是儿子。二爷今儿得了消息,欢喜的什么似的,早着人去打长命锁去了。”
临荷大笑:“那可真是巧了,三爷也是一样的心思!”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进,丫鬟便扶了浣月起来,与她二人说话。当着她们,浣月自然不好说自己不想要这孩子的话,两人带来的饭菜也被她们劝着吃了少半,这才哄着她们放心离了。两位夫人前脚刚走,听兰便回来,进门就跪倒直哭,浣月慌了神,连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听兰便哭着说:“老太太一叫我去,就说我照顾姐姐不周,要罚我,海棠姐姐执了家法,打了好几杖呢!”
浣月听得茫然,追问道:“你又有哪里不周了?”
听兰哽哽咽咽的,小声说着:“奉琴姐姐去找老太太请罪,说姐姐你有孕在身,她这个做贴身丫鬟居然丝毫不觉,照顾不周。老太太便把我也叫了去,说我一没察觉姐姐你的身孕,二来丝毫不觉自己有错不知悔改,可知平日里不是个操心的。老太太还说,若是姐姐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就……就把我活活打死!”
浣月心里登时一跳。这哪里是责罚听兰照顾不周,分明是在警示自己好好留着这个孩子。老太太怕是看出自己无心生子,拿听兰做个幌子来威胁自己。转念又想到奉琴此番举动,分明是害怕陶朱氏责罚,先去领罪以求宽恕罢了。可她这么做,也该带着听兰一起,如今这样岂不是害了听兰吗?浣月心中苦闷,又气奉琴这般自私,却也无法,只能叫听兰先起来。听兰仍是抹着眼泪,半晌才说:“姐姐,我知道您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我方才都想好了,您要是真不想要,我去帮您抓药来……”说到此处,像是想到老太太的威胁,她生生打了个寒噤,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许久才又说:“老太太也不会真把我打死吧?”
浣月一手拉着听兰,一手攥了被褥,脑中一时一团乱麻。听兰如今是她在府中唯一贴心的人,她此时不好好对待自己腹中的胎儿,便是间接害了听兰。若说老太太会不会真的下死手,她可也不敢太确信。进府这段日子,她虽然一直不声不响,却也多少知道老太太治家严明,早年打死家仆丫鬟也不是没有的事。她左思右想,一边是对毓秀和陶元青的憎恶,一边却是对听兰的回护之心,两相交织,毫无头绪。
两人都不说话,屋内便寂静的有几分吓人。夕阳渐落,将窗棂影子长长照进屋内,一片斑驳暗影。听兰见天光暗了,便起身将蜡烛燃上,像是踌躇许久,才轻声说了句:“姐姐,其实,大少爷大夫人有千般不是,孩子终究是你的骨血……无论于情于理,或是看在姐姐身体的份上,都……”
她并未再说下去,只是缓缓走到浣月身边,将手抚在浣月的小腹上,喃喃道:“还这么小……姐姐,你真的忍心吗?”
浣月心中一缩,莫名起了酸涩。她慢慢将手贴在听兰的手背上,隔着听兰手上的温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渐渐透了过来。
是了,她得要这个孩子。无论是她,还是听兰,都还要在这个陶府活下去。还有这个无辜的生命……
浣月长长出了一口气——从踏进陶家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每一步,都只能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