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琴应了一声,待海棠扶着老太太去了,便转身来扶浣月:“少夫人,您还是去床上躺着歇息吧。”
浣月却猛然一把攥住她手腕,目光冷了下来:“我几时吩咐你给大少爷送过酒菜?”
奉琴骇了一跳,看到浣月眼中的怨怒,慌忙跪倒,声音都变了:“少夫人,酒菜是三夫人吩咐送去的,三夫人还特意嘱咐了,要我告诉元青少爷这是您的心意。主子吩咐了,我……”
浣月冷笑一声,甩开她手:“主子吩咐?谁是你的主子?你是我身边的丫鬟,怎么三夫人成了你的主子了?”
奉琴无言以对,跪着哭了起来:“少夫人,合家上下都知道您和大少爷不睦,三夫人,只要我按吩咐去做,大少爷有感于心,也会对您好一点。我,我这才……少夫人,我真不知道大少爷喝醉了会……”直哭得哽咽难言。
浣月皱了眉,看奉琴哭得可怜,心中不由软了。陶家上下想撮合她与陶元青,这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奉琴说的应该是真的,终究还是他陶元青做下了这样的事。一念及此,浣月就不由狠狠攥紧了手,指甲直刺得掌心生疼。
可是她又能怎样?老太太先前说的话在情在理,她再怎么讨厌陶元青,终究是他的妻子。陶元青对她做的事,她又能说什么?就算所有人都看出她的委屈,在这满是陶家人的地方,她又如何能去跟人诉说她的委屈、又能找谁来给她一个公道?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陶家大院中,是如此孤立无援。
“你起来吧。”浣月缓缓叹了口气,起身朝床铺走去。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每一步都牵筋动骨。奉琴慌忙起身扶了她,伺候她好生躺下,许久,才弱声道:“少夫人,您要是恨,就恨我吧。”
“恨你?恨你做什么。”浣月闭了眼,淡淡答上一句,“你说的不错,你不过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事,又有什么错。”
“可是,倘若没有这些酒菜,大少爷就不会、不会……”奉琴颤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大少爷这样对您,简直,简直不是人!”
浣月睁眼看了她一眼。奉琴自幼服侍她,为人伶俐,心思又细,浣月向来是满意的,也一向视她为体己人儿。可是纵然再怎么亲近,奉琴素来都是个谨言慎行的性子,从不曾多么激烈地表露自己的心思。如今她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浣月吃惊不小。
奉琴涨红了脸,眼中仍是噙着泪:“少夫人,您不大在院里走动,肯定不知道。下人们都说,您和善温婉,人又美,嫁给大少爷那样的人,是天不开眼。我先前只是觉得大少爷待您冷淡,心里头常常替您抱屈,却没想到他会出手打人!少夫人,是我害了您……”
“你不去送那些酒菜,三夫人还可以找别的人送。陶元青今天不醉,以后也会醉。”浣月垂了眼,不愿再多说,“该来的总会来,都是命。我想睡了,你下去吧。”
奉琴虽仍想说些什么,看她别开了脸,便倒了盏茶放在床头,低声告退。只是自这之后,对浣月悉心照顾,百般体贴,倒像是颇有几分赎罪的意味。
浣月闭门思过三日,第四日一早,海棠便上门来请:“少夫人,老太太说,春季添新衣的布匹送来了,让您去选。老太太还说,您先前受了委屈,这批料子,得您第一个挑。”
浣月推辞道:“我一个小辈,哪里能先挑?长辈们都选过了,这才该我们这些小辈。”
海棠笑道:“少夫人就别推辞了,老太太让我来请您,我若是请不去,老太太该以为是我把话带岔了,我可吃罪不起。老太太这是偏疼您,您还看不出吗?”
浣月这才收拾了一番,跟着海棠去了。老太太见她,照旧是亲亲热热,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细细瞧她伤势:“倒是好得算快。元青这孩子,出手没轻没重。月儿,他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可是也不许耍性子,夫妻总要以和为贵。”
浣月应了,老太太便又笑道:“海棠,快去,挑那几样颜色鲜亮些的,拿来给月儿瞧瞧。”
海棠便带了几个小丫鬟去捧了布来,果然都是些鲜亮跳脱的颜色。浣月一一瞧了,选了两样,海棠便去包了起来。老太太又道:“这都是跟去年差不多料子,你不曾看过,得叫你来选个喜欢的。梓黛梓彤就不叫她们来挑了。海棠,按去年的样子挑好了,你送月儿,顺道也给她们送去。”
浣月又跟老太太说了几句暖心话,便起身告辞。出了门,海棠便笑道:“可是又苦了我这个跑腿的,两头的奔忙!”老太太这里是中院,浣月住的是东前院,梓黛梓彤却在西边前后两个院,海棠若是送了她再去送布,绕的就远了。浣月笑道:“我正好想去找她们说话,不如就跟你一起。我那些料子,再找个人送去就是了。”海棠露了喜色:“还是少夫人体恤人。”就又唤了个丫鬟来,仔细的嘱咐了,把浣月的衣料交予她。这边浣月与她一路往西院去了。
两人一路说些闲话,倒也不觉得远。才进西院沿着回廊往梓黛住处走,就听见回廊外头隐约飘了一句话来:“咱们家少夫人真是好性子,都这样了,居然闹了一晚就歇了!”
这回廊隔着漏窗,外头是西院的小花园子。陶家上下只一位少夫人,不消说,这讲的是浣月。海棠瞧了浣月一眼,低声道:“越发没规矩了,青天白日的议论起主子来了!”说着便要出声喝止。浣月拦了她,笑道:“又有什么了,由着她们说去,咱们走咱们的。”
正说着,就听见另一个声音接了方才的话:“主子怎么样,原不该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议论,可是大少爷着实太混账了些,真是叫人忍不下这口气!”
浣月登时驻了足。她平日里虽然与这些下人们接触不多,各房常见的几个丫鬟的声音还是分得出来的。如今说话的,是梓彤身边常带着的一个丫鬟,听兰。
只听听兰仍在愤愤不平说:“大少爷对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他又是个色胚子,我且问问你们,有几个没被他动手动脚过的?”
当下一片啐声,却也不少人称是。听兰又道:“你们没看少夫人被他打成什么样!大夫人也是个糊涂的,就知道护短。我那日跟着三夫人和二小姐去,真是看了都心惊。少夫人平日里对咱们都是和颜悦色,如今我若不站出来说这几句公道话,真真是不配为人了。”
先前说话那丫鬟笑道:“你一个当下人的,瞎表什么忠心,主子才不稀罕。”
听兰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我不过是为着公道二字。”
浣月心下一震,却听海棠轻声道:“少夫人素日为善,这也算是善报了。”浣月回了神,摇头笑道:“这个听兰,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怎么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咱们还是快些过去,这一路过来,我都有些渴了。”
说着举步向前,海棠连忙跟上,漏窗外的说笑声便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