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华珠和梓黛离了,海棠便去收拾桌上的东西,老太太歪在榻上,只是闭目念佛。海棠迟疑片刻,低声问道:“您就打算这么等着?”
老太太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连眼都不抬:“又能怎么样?”
海棠没了声息,安静擦着桌子。老太太念了几句佛,又说:“我记得三月初是元青的生辰。”
海棠低了头,淡淡应一句:“是呢,您从前说过,大少爷是三月初七生的,那时候柳枝正泛青,所以大爷给大少爷取名叫元青。”
老太太数着佛珠,倒像在沉吟着什么,许久才又开口:“我寻思着,元青新娶了妻,今年——他是二十六了吧——得好好热闹热闹。海棠,你说这件事,交给月儿去办,怎样?”
海棠往茶盏里续了水递给老太太,在她脚边坐了,轻轻帮她捶腿:“您既然这么打算,必然有您的道理。”看着老太太喝了口茶,海棠又轻笑道:“您是想借着这件事,让大少夫人和大少爷和睦些吧?”
老太太拿盖碗刮着茶叶末子,笑了一声:“天不作美,只能事在人为。”
刮了几次,有根茶叶杆子仍是在这边浮沉着。老太太便伸了小指,拿指甲挑了出来,轻轻弹开:“你瞧瞧,这些烦人的东西。”
海棠在她腿上不轻不重地捶着,也不说话,目光却冷了。
大少夫人要替大少爷筹备生辰小宴的消息,第二日就着人知会了各院。现下已经是二月,一月时间不过转眼一瞬。浣月虽然初次打点这些,却因有着华珠帮衬,做得有声有色,只是一忙起来,更没什么机会跟元青碰面。唯独这一日,浣月回房拿些东西,恰好在花园小路上遇见元青。两人都是低着头走,不防就撞在一处。浣月险些摔倒,堪堪稳住身子,就先听一声呵斥:“怎么走路的!我这才买的小鱼缸,差点给你弄摔了!咦,是你?”
浣月一听见这声音就忍不住厌恶,不欲跟他纠缠,只侧身一礼:“是我太不小心,给大少爷赔不是。”
元青倒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一手夹了鱼缸,一手捏了浣月下巴,挑眉一笑:“哟,还叫大少爷呢?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现在还不改口,当我是死人呢?”
浣月心头一口恶气,忍不住出言顶撞:“大少爷日夜不归,眼里又何曾有我这个妻子?”
“怎么,我不回家,你还挺惦记?”元青脸上笑意隐去,换上一脸嫌恶,“别以为你忙上忙下的就能讨好我,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以为嫁了我就是攀了高枝,我告诉你云浣月,我眼里就是没有你,我就是拿你当死人。奶奶喜欢你,我可不喜欢。妻子?呸!想做名正言顺的陶家大少夫人,你做梦吧你!”
浣月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打落他手臂,一连串的话冲口而出:“大少爷,我浣月出身卑微,心却不卑微。攀您的高枝?别说您在我眼里不算高枝,就算您真是个高枝,我也不屑于!您在哪里醉生梦死,与我毫无关系。只求您往后也这么视我如无物,我好落得清静!”
元青眼神骤然尖锐,抬手狠狠一掌掴在她脸上:“闭嘴!”不等浣月回神,他反手又是一掌,直打得浣月脸上登时红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陶家上上下下,没几个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话毕,他又伸手揽了浣月肩头,诡笑着贴近她耳畔:“浣月,我原先觉得,像你这种女人,碰你是低了我的身份。你想清静?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让你清静。你身为我的妻子,又怎么能清静,嗯?”
他口中说话,揽了浣月那只手沿着肩头一路抚上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在她领口不住摩挲。浣月厌恶地别开头,却正撞上他带着恶毒笑意的眼睛:“奶奶并没骗我,你长得,确实不错。怎么样,今晚我破例回房睡,你满不满意?”
“你!”浣月涨红了脸,奋力挣开他的手臂。陶元青大笑而去,留下她惴惴不安,半天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逃也似地离了花园。当夜她握了剪刀和衣而卧,辗转难眠,陶元青的话让她羞辱亦觉得恐惧——他要怎生的折辱她?她不敢想。她信他对她的厌恶是真的,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那样冰冷憎恶的神色,绝不是伪装。她怕。她最终坠入沉眠,一夜噩梦。次日醒来,她仍旧好好地睡着。
他并没回来。
浣月长松了一口气。陶元青的话,大约只是对她的恐吓罢了。她只盼能在陶府安稳一些,少碰见这个恶少——能安稳一些,这便是她如今,敢奢望的最大渴求。
三月初七,柳枝泛青的日子。浣月一整日都奔走忙碌,虽然是她一手筹办的小宴,她却几乎连饭都没怎么吃。到了夜里,她迟迟才回,一倒头就昏沉入梦。
初春的夜风沾染了春意,多少有些旖旎,却也掩不住凛冽寒意。浣月半夜冻醒,想起忘了关窗,一翻身却觉出身上沉沉压了人,自己的衣衫也不知去向。她懵然片刻,猛地一声尖叫,狠狠将那人推开:“谁!”
那人喉间咕哝一声,带着浓烈的酒气从浣月身上翻了下去,仍然沉沉睡着。浣月却借了外头隐约天光,看清了那张脸。
是陶元青。
疼痛此时才潮水般袭来,她木然地颤着手摸去,被褥上粘潮一片。她抽出手来,在眼前看到隐约暗色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