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第三天,老爸就已经把车票订好了。估计是这个世纪最后几辆绿皮车,最慢的那一种,由于本地没有直接到广深的直达班次,便定了到羊城东的车票,从苏北到羊城要34小时。
陆修齐拿着纸质车票欲哭无泪。并非是家里坐不起高铁或者飞机,只是老爸存心要让他受罪,以此表达对他不求上进的惩罚。陆修齐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却从来不以为意,父子间彼此不服。
“这算是我南方之行的第一难吗?你以为我受不得苦?”陆修齐心中憋屈,根本不跟父亲抱怨,因为抱怨只会引来新的一轮矛盾。
刘娟没有和陆修齐一起去,他老爸说:让他一个人体会这种感觉。
当天下午便收拾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收拾的,三件汗衫,一袋零食,正是轻身上路。
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母亲只给了陆修齐一百块。
陆修齐没有抱怨钱少,开玩笑的对老妈说:“我现在明白了老一辈为什么总有只带着几十块钱去南方打拼的传说了,原来现在我也能和老一辈比肩了!”
刘娟没有笑,欲言又止。陆修齐不想让母亲为难,也不让母亲多送,只送到家附近的公交站台便回去了。
陆修齐没有不舍得感觉,只有面对新生活的新鲜感,只有面对陌生环境的刺激感。他呆在这个小城十几年来已经被恶心的人情世故压抑的痛苦不堪。
在这个城市中,虽然亲戚很多,朋友很多,但是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熟悉感,让人厌恶。或许十余年后再回来,会感到温馨,缅怀。但是现在,陆修齐只想逃开。
他默不作声的坐在公车最后一排靠窗户边的位置,沿着一路风景,默默发呆。
一切的路都有终点,但是每一条路都有无数的岔道,沿着路走没错,但是若是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那沿途风景再美,也都没有意义。
陆修齐正在发呆,突然有人喊道:“小弟?小弟?你咋不下车呢?”
陆修齐缓过神来,原来是已经到了终点站,前排一位好心的大哥拿行李的时候看见他还不下车于是出口提醒。
陆修齐脸微微一红,连忙道谢。便拎着两包东西便下车了。
车票是下午两点的,陆修齐在家吃完午饭才出门,到火车站已经一点四十多了。所以也不敢耽搁,便直奔候车厅走过去。
“小弟等等,你知道八号候车厅怎么走吗?”
陆修齐回头看,是刚才提醒自己的大哥在问。
陆修齐点头道:“真巧了,我也是八号候车厅,以前也来这个老火车站坐过车,我们一起走吧!”
那汉子身体很壮,但是穿着行李都很破旧,想来是位劳力,是外地来这个地方打拼的。
两人一起走着便也攀谈起来,一聊起来,原来两个人竟然做的一班车,只是一个坐到终点站,一个在中途的小站便下了。
那汉子大包小包背了好多,陆修齐随便一看都是些衣服之类的,还有零食,应该都是给家里孩子老婆买的。便随口问道:“咋啦,大哥是回家啊?”
“都是家里孩子搞事,爱闹腾,把人家小子打伤了,家里没个男人,女人家处理起来难免要吃亏,就回去看看。”那汉子拎着包,额头微有汗珠,脸上却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陆修齐心中一动,偷偷看了看这老哥的脸,越看越面熟,一拍脑袋,想起前几天从医院出来,发现在自己听力视力突然增强无数倍,当时无意听到这老哥通话的事情。
那汉子见陆修齐脸色诡异,以为他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兴趣,便知趣的不再多说。
陆修齐有些心虚,便主动聊起来。
原来这人叫张苗,南方人,跟着同村人来苏北打工。已经出来一年了,本身就想念家人,恰好又生了事情,便借口请假回去处理。
陆修齐见张苗大包小包背的极为辛苦,自己却只有不足十斤的背包和一个小袋子,便帮张苗拎一个袋子,搞得张苗谢谢不断。
等到两人找到候车厅的时候已经开始检票了,便连坐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又一路奔跑过去,陆修齐把包裹送到张苗的七节车厢,便自己去了十号车厢。
自己东西少,也不用费劲的把行李安置好,直接找到自己的座位,将衣服放在座椅下面,便打量这个车厢。
由于是暑假末尾,大多数学生都开学了,但是在这种时候票也是特别难买的,即使你有钱说不定最后还是坐最烂的车,整个车厢里有将近六CD是年轻人,都是学生,脸上还未被社会搞得市侩,还带着些许憧憬与骄傲。
陆修齐突然一笑,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子,哪有资格去评论别人青涩。想了想,也许是自己已经辍学,在悲愤与嫉妒中把自己当做社会人员了吧。
约莫十分钟,大部分人都已经依次入座了。
在这种最古老的火车里,基本都是六个人围着一个桌子,远比高铁拥挤,到了过年时候,坐这种车更是一种不堪回首的事情。
但是大多数辛苦一年的工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到头来却舍不得多花上几百块让自己舒服的享受一回。甚至千辛万苦买这种最便宜的票,甚至买不到了,只得去卖卧铺,去买高铁还要心痛好久。
当然此刻,陆修齐周围都是天之子女,对面坐着两女一男,自己这边是两个男的。刚开始的时候,彼此间还有戒心,没有搭讪的人,等火车启动,几人便开始畅聊起来。
陆修齐就算不想听,但是也没办法管住自己的耳朵,这几个人都是大一新生,与陆修齐也是同龄人,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大学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开始的时候三个男生还能矜持的住,但是聊天嘛,喝酒吹牛当听众。听众是陆修齐,又没有酒,便只剩下吹牛了。
“你是哪个学校的?哦,三中啊?我是一中的,这次考试发挥失误了,幸好还是考上了一本!”旁边那个叫什么孙辉满口遗憾的说。但是脸上却眉飞色舞的,就差在脸上写着一本这两个字。
“一中啊!好厉害啊,当时初中的时候就想考进去的,但是分数差了好多呢?”对面那个女孩听到孙辉的话,跟着说道。
几个人聊了许久,却见陆修齐并没有加入进来,那个孙辉便热心的问道:“兄弟,我看咱们也是同龄人,你是去哪个城市上学的?”
陆修齐现在毕竟脸皮很薄,在长辈面前说不上了也就不上了,但是在这群同龄人面前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上学了。
便支支吾吾的说是在深圳上学。
“哇,你巧了,曲大美女也在广深上学来着!你们说不定是校友呢!”孙辉兴奋的说。
陆修齐脸上尴尬的笑着,孙辉说着便指着对面靠角落的女孩。陆修齐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两人只是彼此点下头,算是给了孙辉面子,彼此都没有聊下去的兴趣。人家是不想说话,而自己纯粹就是怕露馅了。
“你们聊,我去下洗手间!”陆修齐怕再待下去就被这个热情的王八蛋透出底来。
“哦哦,这也两三个小时了,兄弟你去吧!”热情的王八蛋连忙让开位置。
陆修齐只想避过这个话题,便躲进厕所去。摸摸左边厕所把手,却见里面有人骂道:“敲尼玛敲,有人没看到吗?”
陆修齐心中一怒,从小父亲就去南方打拼,常年不在家中,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骂自己母亲,自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个强壮的小王八蛋骂了一句“你妈的”,陆修齐就直接发飙拼命,就算被那小王八蛋压在身上,打的脸都肿了,最后还是找个机会一拳把那小子两个门牙打掉,搞得那小子一年说话都漏风,从此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侮辱自己母亲了。
此刻虽然已经可以忍受的住了,但是难免不爽,现在的人满口脏话,但是他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是辱骂的意思。
陆修齐正准备忍了,却听到那厕所中竟然又冒出一个声音:“小声点!”
那声音极小,但是却明显是个男声。
尼玛啊!你要是一男一女在火车上追求刺激还可以理解,你们两个男人,擦!
陆修齐强迫自己不想歪,进了隔壁厕所,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竖起耳朵听,虽然火车上厕所隔音还算可以,但是陆修齐已经今非昔比,经过那诡异的变化,可以清晰的听到对面的谈话声。
“是是是,李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旁边那个憨大个是南湖人,在外面打工一年了。他们这种泥腿子,打死也不会把钱存在银行里,肯定是放在包裹中的哪个角落,出了一年苦力,省吃俭用的,身上怎么也有五六万。这一票,搞得!”
“恩,可以,不过小心点。这种人也最拼命,一旦得手,立马就走。”
“知道了李哥。放心吧,我的手艺是你教出来的,你还不清楚吗?”
陆修齐听完,心中一乐,本来想算了,你们两个小毛贼还撞枪口上!从两个人的谈话中,也大约猜到是谁被这两个小贼盯上了。
张大哥啊,你的脸长得还真是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