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武道必要三步功夫。易骨,易筋,洗髓。
老姬抱着重伤也要出门,也是为了给陆修齐走完这三个步奏。
广深有一家店,店面不大,老而破旧,脏又凌乱。显然是从来不打理的原因。
老姬远远看着这家店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他不想来这里,又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对自己来说,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他握紧了怀中的秋水剑,虽然比自己随身数十年的风来剑轻了许多,不是很趁手。但是不管如何,只要是一柄剑在手,即使身负重伤他也有底气面对那个人。
他走进了那家污秽不堪的店面,从他进门的一瞬间,漆黑的屋中就亮起了一盏灯。
一个人木然的站在那里,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的出来那个人眼眶中一片空洞,显然是个瞎子。身材不高,脸上满是皱纹,手中跳着一个昏黄灯笼。显得好生凄然。
“铁算子算到今天有贵客上门,却没想到是你。”那瞎子不能视物,却好像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姬若骨没有回话,因为他要找的不是这个人。
那瞎子说完这句后也不说话,挑着灯走在前面。姬若骨亦不言语,因为他知道,即将见到的那个人必须要以全副心神来面对。
道路很深远,也很狭隘。前方的路旁竖起一根旗子,画着一面八卦。姬若骨停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八卦。那瞎子也停下来,似乎在等待姬若骨做决定。但是姬若骨没有任何动作,于是瞎子便继续走了下去。
这段路上,有好些奇怪的标志,但是除了面对八卦时候老姬愣了一会,其他地方都没有片刻停留。
于是走到了最深处。那瞎子知道已经走到尽头,自己的职责便已经做完了,于是不理姬若骨,转身离去。
那扇门还没有开,手指粗的铁链紧紧的缠绕着门把手。姬若骨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感。强烈而暴虐,狂躁而邪恶。
秋水剑一闪而过,铁链便若豆腐一般被切断,于是门开了。
“咦?三弟是你来了!来的好啊!快来看我写的字,写的怎么样?”门里的人似乎看到了姬若骨,话语中带着激动,高兴的迎了上来。
借着走到昏暗的光芒,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却是个侏儒。头上白发散披在肩背。脸庞却似乎一个六七岁的童子一般。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仿佛渴望夸奖的孩子,邀功一般的举起来给姬若骨看。
姬若骨看了一眼,猩红一片,每一个笔画都凌乱不堪,未干的红色墨迹从笔画轨道上缓缓流下,让一整张白纸凌乱不堪,仿佛是血写的一般。仔细分辨,才看得出是一个“杀”字。
姬若骨不再看字,打量这个屋子,一只狼毛大毫丢弃在桌子旁边,显然是写完就随手丢掉了。旁边一个污秽不堪的脸盆中盛着猩红的墨汁。
姬若骨看了看笔说道:“笔是好笔。”
又看了看墨汁:“墨是好墨。”
又看了看那侏儒,厌恶的说:“可惜人是狗屁。”
那侏儒脸色黑了下去,猛地哈哈大笑:“果然乌龟的儿子王八蛋,狗嘴吐不出象牙。怎么了,姬若骨,想来送死吗?”说完便冲了上来。
姬若骨秋水剑纵横四野,眨眼间便攻了三十六剑,那侏儒手无寸铁,只持着那宣纸便与秋水剑交锋。
秋水剑何其锋利,那宣纸何其脆弱?
但是就凭这宣纸,竟然与手持名剑的姬若骨斗得不分高下。两人都是绝顶高手,眨眼间便拆了数十招。
最终还是秋水剑更胜一筹,约莫百招,终于洞穿了宣纸。
那侏儒也不以为意,随手丢弃了宣纸,眼中的疯狂也慢慢收敛了,看着秋水剑说道:“铁算子说你被人追杀,连风来剑都被卸了去。看来所言不假。你既然敢来,又接了我百招,我也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吧。”
“我要青阳剑书。”姬若骨眼神平淡,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平淡。
“哦?青阳剑刻骨之法对你早就没用了。啊?莫非你真的命不久矣,要收个徒弟留下传承?”那侏儒诡笑道,打量着姬若骨,似乎要看出他身体上的伤痕。
姬若骨毫不畏惧,秋水剑倒提在手。
“罢了罢了!一百招之内我拿不下你,却也管不了你了!唉,痛哉,世间又少了一个可以走几招的人物。”那侏儒忽然发出一声感慨。懒懒的意兴阑珊。
那侏儒回到桌子跟前摸索一阵,突然丢过来一个小小木盒。姬若骨单手接过,转身便走。
侏儒也不理他,伸手又提起狼毛大毫,沾着红色墨汁,又不知在写什么字。
背后渐渐出现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人说道:“本来以为老姬来这里是来续命的。没想到竟然不要老命,竟来拿个易骨的玩意。”
“老姬隐退江湖三十年,一心闭门造车,虽然限于天资不得要领,但是这般死了却也是可惜。”另一个声音叹息道。
“这次他们做的有些过了。”
“别他妈叽歪了,烦都烦死了。既入五谷道,还问世间事?”侏儒突然大吼一声,又把狼毫一摔。
其他人寒蝉若噤,不敢再说。
只有那手持八卦的人影毫不在意,说道:“这次是姬若骨前来,与其有旧,不管什么事情都帮衬一下,而今这个人情用完,以后都休要再提。”
众人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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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若骨将木盒藏入怀中,出来的路上也不见那个瞎子。姬若骨脸色惨白,见到阳光之时,终于忍受不住,一口血液喷出。
拄着秋水剑,勉强缓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剑书,露出一丝安慰。
今日到此一来实在凶险,那些人神鬼莫测,隐匿人间,性情难测,那侏儒更是残暴无匹,许多人听闻其名头还要打个寒蝉。
虽然方才看似姬若骨胜了一筹,但是一个身材健全,一个天生残疾。一个手持名剑,一个只是宣纸便斗个难解难分,其中高下一看便知。
姬若骨喘息一番,刚才一番大动作差点把伤口又撕裂,若是那侏儒超出百招之约,不消片刻,便要裂开。
姬若骨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陆修齐还正在奔跑,虽然步伐甚慢,但是显然尽了全力。
等到陆修齐跌倒在地的时候,姬若骨微微一笑便上前将之扶起,提回了家中。
陆修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感到身边一片温润,挣开双眼,却见满天繁星,微风吹过舒服的要呻吟出来。清醒了一下,发现在即正躺在天台之上的蓄水池中,不过排水口显然被堵住了,水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好似完全被榨干了一般。
“你醒了。”陆修齐这才看见水池旁边的姬若骨。
等等?师傅你手中拿着个刀子是什么意思?
陆修齐吓了一跳,却见姬若骨手中拿着两寸长的小剑,正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看着陆修齐,陆修齐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
“师傅!师傅!你要做什么?你放下刀子好好说话!”
“放心!不会痛的,会很舒服的哦!”陆修齐想要挣扎,但是苦于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啊!哦!啊!爽~”
不知道姬若骨用了什么法门,竟然用那小剑在陆修齐身上刻着什么,但是并没有划破血肉,却感觉印在骨头上一般,酥酥麻麻的,又痛又痒。
青阳剑书非同小可,是一位修真之士费了许多年心血画下无数符箓,有强骨,固身之效。用来给小孩子筑基再好不过。只不过小孩子骨头酥软,体格较小,比较容易刻录。
像陆修齐这般高大,骨头又硬了,姬若骨只能尽全力用内劲凭空将青阳剑书刻上去。方才刻了半边身子,就已经累的满头大汗了。跌坐在水池旁边,喘息起来。
“咦?师傅,咋没了呢?继续啊?”
姬若骨气得不行,你个臭小子是享受了,我他妈差点累死。
看着水池中的水温度已经降了许多,当下打起精神又放进去两桶热水。
“啊!好烫!师傅,你这是开水吧!烫死了!”陆修齐差点一下跳起来,只是身上被刻得酥软,根本起不了身。
“放心吧,刚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个温度,都烫不死你,现在也没什么!”
“杀猪啦!”
不理会陆修齐的惨叫,老姬继续拿起青阳剑书,一笔一划的继续刻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休息了好几次,等到东方既白,老姬才松了口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陆修齐此刻已经能动了,虽然不是很理解老姬做了什么,但是看到他辛苦成这样,心中特别感动,只因为这个萍水相逢的缘分就做到这个地步。一声师傅,陆修齐突然觉得好生值得。
眼中微微湿润,想到了老姬身上的重伤,心下又是苦涩又担心,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师傅!你辛苦了……”
老姬微微苦笑,虽然青阳剑书流传许多个年头了,但是却也是第一次为他人刻录。一柄青阳剑只能刻两次,符箓便要消失殆尽,这柄剑可能便是世上最后一把了。为了让陆修齐有个好的基础,姬若骨也算是费劲了心思。
徒儿,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