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头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村种人缘如何。多年以前远离家乡搬来此处的他,只是凭借自己还不错的身价财产,在村子里东帮西助,辛辛苦苦的融入这个山下小村庄。不求在村民们心中有个什么乐善好施大富豪形象,但是遇事有求必应还是让村民们觉得他很是仗义。每天听着下人回来报告说儿子今天在老王摊上随手薅一根黄瓜啃啃,明天在小贾家布坊赊一匹布,如此之下还能每天得到村里人笑脸相迎。不知道是自己的面子或是怎样的原因。
平平淡淡的街道上,偶有几家寒酸的店铺经营着。“三儿,这韭菜牛肉馅儿的大包子,还得属李伯家的最地道!你看看这汁儿!你倒是快吃啊!”凌家公子横行于大街之上。一手抓着热腾腾的包子,一手拍着家仆三儿的后背。
三儿虽说只比自家少爷小了只一岁,但是从小身子便不好。凌老头从没亏待过他,少爷吃啥他吃啥,就是不见长。如今面黄肌瘦,矮了少爷一个头,要说好处,大概就是一眼让人分的出主仆。
“少爷,咱村里就李伯一家包子铺,你也没尝过其他谁做的啊?”“你还是闭嘴吧三儿。”“少爷,那我们的银钱还是不给吗!?”三儿气喘吁吁,看起来跟着少爷满街跑累的够呛。“你傻吗三儿!昨天李伯家那两桶水谁翻山给他挑的?要我说,这两桶水,可不止俩包子的银子!”“少爷说是那便是了。”三儿唯唯诺诺。
“再过两年十七了,便要去姑姑家了。”凌家少爷一口吞下剩下的半边包子,擦了擦嘴角的油。“三儿走快些!今天的水我还没挑呢!”“来了!少爷!”主仆两人嬉笑着消失在了街角。
如果要说全村孩子最羡慕谁,当然是凌家那个虽然跋扈却也和蔼逗趣的大少爷。不是羡慕他家里有着村里数一数二的财富,也不是羡慕他有个跟到天涯海角服侍不停的小家仆叫做三儿。而是有个无时无刻宠着他,坐在摇椅上笑眯眯的叫着“希儿过来”的姥姥。听村里老人说,小时候有次凌老头因为儿子不好好练字习剑,还推脱说是院里知了吵闹到了他,便罚他学知了爬上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生生蹲起马步来。后院里躲在树下饮茶乘凉的凌家姥姥知道了,抄起拐杖不顾自己身体不好,咳得声音凄厉可怖,对着凌老头劈头盖脸的追打去了。从此之后,谁都知道凌家少爷惹祸了便往姥姥身后遁去,再伸出头一脸犯贱的盯着自己的父亲。
正因如此,当几年前父亲告诉凌希,待到他十七岁的时候,要送他去临近京城的淮南城读书的时候,他最担心的是怎么告诉姥姥。怎么让疼爱他到无以复加的姥姥放他去从未踏足过的村子外的世界,让姥姥同意他去体验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而不是在村子里老老实实的慢慢生长,最终过起每天挑水捕鱼,下地种田的日子。
“少爷,咱们能不去淮南城吗”三儿一边为少爷磨着墨,一边挑着还浅浅的眉毛问到。
“男人终归是要见见世面的。村子里一切都很好,但我却还想看看外头的世界。书上说京都雄城可当天下第一,北天门高耸入云,坚固无匹,万甲攻而不灭,那是怎样的威势?传说青庙藏于云雾大泽深处,每间隔一个甲子便有一位出世人,性格多狂放不羁,搅得武林天翻地覆。那又是怎样的倜傥飒沓?”凌希望着空白宣纸,双手支着下巴。跟三儿侃侃而谈。
“少爷”“嗯?”“少爷你练起字儿的时候说起话来都文邹邹的。”
凌希瞪了家仆一眼,把视线移回了空荡的纸面。“其实,我更想读书博个官位,又或是练武走上那七重境界,风风光光的回村子来,带着家里人,还有全村人最好的地方,过最好的日子!”“可是少爷,村子里的日子不好吗?”“我不想村口有方死人的枯井,瘸腿的李伯要翻山越岭的去挑水,不想贾家小妹每天盼着货郎来,满脸期待的伸着头看有没有城里人看不上的胭脂水粉。更不想姥姥的身子没人可以医治,春夏秋冬每天都不知咳出的是血还是什么。”
大少爷收起一贯的不正经模样,正色说道:“小时候姥姥喜欢抱着我,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说着娘的故事。她说娘虽然去的早,但也曾经是风华绝代大美人。斗过官宦子弟,写过壮词雄曲。不像是个深闺里的哀怨娘子,更像是风流倜傥的世子大家一般。父亲不喜欢和我谈娘的故事,该是会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如果我去了淮南城,指不定还能在哪个说书茶店听到娘年轻时当街鞭笞那些官宦子弟的轶事。”
“少爷说得对,等时间到了,三儿也陪少爷去。三儿一定努力习武,把自己练的结结实实的,一路直到淮南城,尽心保护少爷。”三儿停下研墨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脯。
庆元六年,夏。月明星稀。
凌希与三儿一主一仆。各自背着硕大的行李。翻过了自家墙檐。声音很轻,除了在书房对着墙檐摆摆手的凌老头,谁也没有知会。老太太咳得累了,早已歇息入睡。
“少爷,从村头走吗”
“嗯”。”
“那口井里出来妖鬼怎么办少爷?”
“看见少爷我的剑了吗,削他!”
“少爷您说的是。”
“瞧你这胆子,酒呢?”
“老爷说等少爷十八了才能喝酒。”
“就你事儿多,拿酒来!”
月下,一双还青雉的影子,翻出围墙,翻出小村,翻出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