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第四年,初春。
这年的村子并不太平,大致是因为久不见生人的村子里,忽然来了三个行迹古怪的家伙。都说曾经有人投死在村头那口枯旱的老井中,从此井中寒气不绝,村里无论农夫匠人,宁肯翻座山,累的够呛地去溪边取水,也不愿靠近这口晦气的井。可这三个外地人来了后,吃住都顾不上,便围在了死人井一旁,全都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一站便是一整天。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天气有些微凉。
“三儿,你说,那一身白袍的小哥看起来如此英姿飒爽,舞起他那把长剑来,是不是也和少爷我一般光华四射。”街边一个水果摊,眉色居傲的少年拍了下旁边缺了颗牙看上去迷迷糊糊的灰袍下人。
“少爷,先别说您的剑法了。今日功课您还差着十九篇呢,不怕完不成惹得胡大爷揍您吗?”
“汰!你这小子太不上道了!都从院中溜了出来,还提他老胡做啥!”他掸了掸袖口,说道“跟我一起瞧着。这三位,一看都是外头世界的高人!等会儿看准时机过去,挑一个,跪在地上哇哇大叫撒混,求着做个徒弟,那可不美!?”
“。。”缺牙少年看着自家少爷,眼里满是不解。
“你看那脖子上挂着念珠像是和尚的家伙,虎背熊腰,身上满是伤痕。眼神仿佛是要吃人似的,这样的老师我拜不得,不求学到什么,每日被吓得半死都说不准,划不来划不来。那个文弱书生,看他那细白的小手腕儿,估计还没我的粗,日后是不是掰手腕儿我都要放个水,不妥不妥。所以,我还是让那白衣剑客做我师父,踏剑而行,剑气威射,你说对不对啊三儿?”
缺牙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头“少爷说对那就是对的,三儿也这么想。”
而此时的枯井旁,三个异乡人却眉头紧锁,毫没有不远处两个少年随性烂漫对谈的气氛。那个面相凶悍的先开口了,声音低沉彻耳“都说小先生在天下遨游,没想到却在这小村子里撞见了。”
那个身材细长的读书人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觉得初春的天气有些微寒,受不了冷气。怀念了下院里的四季如春,紧了紧袍子,又接着死死盯住了井口。白衣剑客眉毛轻挑,望向一旁说到:“还以为凌霄山会使王师叔来做这差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
“王师叔前些日子不知犯了啥错,被大师姐敲破了头,殿前,大师姐随手从竹筒里挑了一签,便抽中了我,我只得前来。”凶悍和尚嘿嘿笑着,如做错了事的孩童,全无高人风范。
白衣剑客瞥了一眼不说话的书生,喝道“听闻云大师不学书不练武,于庭前流水,逗虫观鱼度日。日暮不歇,乐此不疲。庙主排众议委以继任之无上重任后仍不思进取,终日游乐。如今却是连第一重境界都不曾达到。怎有勇气来这地界,也不担心丧命与否?”
见书生毫无反应,白衣剑客倒也不生气,把头缓缓偏转,看向远处山顶方向。转身踱了几步,衣袂飘飘,颇具风采。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和尚,你我来这儿怕是寻不到什么了。”
“都说山雨树能够窥视未来福祸,看透人世因果。是世上最为奇妙的生灵之一。当年和尚你家大师姐不也日夜痴迷寻着一株以窥天机。”白衣剑客望着山顶,缓缓和那凶煞和尚聊着。和尚也随之转身望去“只是不知道是谁用这投井之人的死气大施奇术,强行抹掉了这株山雨树的灵气。以一人死气作此术,我也甚是佩服。若非掌门偷天之术为卜,我是感应不到这树的。和尚,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当然是我家大师姐的奇门外道,临行前说让我长长见识,没想到是一株早已没了灵气的山雨树。真是可惜。”
白衣剑客回首望向书生,想来不会有什么能够交流的地方,冷哼一声。左手手腕一下子按在剑柄之上,双目一闭,四下忽生大风,吹得不远处水果摊子东倒西歪,老板叫苦不迭,两个少年郎惊呼不断。只见风起风停一瞬间,白衣剑客已经翩然离去,不知所踪。面凶和尚苦笑一声,对还在枯井边皱眉的书生轻声道别,快步跑走,一眨眼功夫便已经瞧不见人影。书生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地盯着枯井。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一瞬,这使得两个在旁偷看的少年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儿,你看清那白衣剑客是怎么走的吗?”“没看清,少爷。”“你眼力不是挺好吗!每次我去村西的澡堂偷看,你防风隔着千百里远就叫着人来了拉我下来,这时候眼睛就不好使了!?”被叫做三儿的家仆被少爷狠狠拍了拍头。吃了痛也不敢叫冤。“少爷,您还是快去看看井旁剩下的那个家伙吧,再不去怕是他也要不见了。”三儿抬起手,轻轻扯了扯少爷的衣角。“不去!这病秧子有啥去的!指不定过去沾了晦气,他和少爷我一起呜呼哀哉了呢!回家!还是走后院的那个狗洞,可不能让老胡逮着了!”三儿可怜兮兮的回头望了望可能是个高人的病秧子书生,被少爷一把差点拽到,风风火火的跑回了家。只留下村口那方古井,远处山上的那棵只出现在众人口中的山雨树,还有被叫做云大师的那个书生。
庆元第四年,初春。院,庙,山三处隐世之地纷纷派遣出世人寻山雨树。
三秋院云大师回院后依旧醉心自然,不问修道之事,素衣布鞋,一脸病态。
凌霄山看殿和尚回去后被大师姐骂的头破血流,每日习武时间加倍以作惩罚。
青庙小先生没有回到青庙,不知道去了哪里和谁家姑娘谈那画楼雕那牡丹去了。
山下那村子里,谁家少爷一边被先生追着打骂一边回想着刚瞧见的仙人拂衣去的风姿,身后跟着小家仆哭叫着别打了。只有山头那棵迎风自垂摆的古树,像是听不见世间万物的声响,安静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