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渐暗,山色飘红的时候,一个哼着小曲儿的黑袍驼背老头,晃晃悠悠地在村头出现。若是离得近些,可以看到整件袍子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场面,当时又有谁又有哪支血管别割破,漫天飞血。
那老头走得不快,小曲儿哼得四平八稳,一个小节哼过去,整个左臂上血渍都莫名的褪去,不说干净,但绝对谈不上肮脏。紧接着是右臂,再来是整个上身。当他走到平时自己劈柴做菜的屋子前的时候,身上除了在山脚岩洞里沾上的灰尘,再没有任何血腥痕迹。“哎呀,今儿炒个啥菜才好,再不能让小丫头说我我厨艺不精,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被如此羞辱过!不服!不服!”说完咧着牙,挽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后厨。
在村里晃荡了整整一天,最后在那座学堂后亭的檀木大餐桌上,凌希和家仆总算看见了这村里所有的人。面容和善仿佛从没有生过气的大师兄叶青,坐在左手第一位。等着上菜的同时,双手也不曾闲下来,仍读着手里一卷盲文典籍。右手第一位处,此刻坐着一位身着虎皮大衣的壮汉,一身肌肉横结交错,怒目而视着凌希二人。千囚山二师兄自小习武不断,哪怕从小便没了左手,但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不顾性命的修习让其整个身体看上去早已脱离“健壮”的范围,孔武有力远不足以形容。无袖的虎皮大衣右侧,那肌肉分明的右手此刻正敲着桌面,配上那本就吓人的狰狞面相,盯得凌希二人浑身发毛。凌希不敢继续与二师兄对视,只得僵直的转着头,把目光望向大师兄身边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和春花姑娘的眉黛清秀不同,只从面相上看便透着一股艳色。和她师妹着淡色长裙不同,那女子一身大红裙,上有凤凰翱翔于天之图画不绝。配上其相貌,相得益彰,毫无俗粉之色。春花姑娘说三师姐是个哑巴,这不得不让凌希叹息不已。
主仆二人坐在三师姐身旁,而个头小小的春花姑娘坐于二师兄那一侧,映衬之下,格外娇小。可是看人不能看表面,别看她个头小,整个后亭里,声音最大的便是春花姑娘了。“师傅!师傅!”她用力地拍打着檀木长桌。也不知道能其实力大无比的那对手掌会不会对桌面产生什么毁灭的打击。“你先把米饭端上来嘛!还有那我弄的咸菜!”不知道为何,那个看上去完全如黑衣老奴的家伙竟然是他们四人口中的师傅。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凌希从小在书里在姥姥口中学习秉承的尊爱老人的习惯,在这四人身上完全看不见。
他一言不发,只是拍了拍三儿的后背,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站起身来,准备向着后厨那方走去。檀木桌那头,春花姑娘一声叫住了两人:“你二人别去,让师傅做。”“他老人家身形佝偻,年岁长久,早到了享清福的年岁了,怎么能如此被你们折腾?”凌希很是不解的回望着春花姑娘,见对面不为所动,又转头望向了大师兄,心想看上去就尊师重道的大师兄再怎么也会站在自己的一边。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从一开始,大师兄便是那副和善的面孔,一言不发,面对自己师妹看似无礼的呵斥,根本不为所动,就跟早已习惯了一般。“师兄?”凌希感受到了他们几人对这事的态度,觉得此中总有隐情。眼前之人并不该是不懂礼数的人。
“由师妹去吧,这事,也是师傅交代的。谁也别插手便是。你别看师傅他身材佝偻,或许身板脆弱,其实身子骨极其硬朗的,不用担心,请坐下便是。”如之前春花师妹的奇异症状一样,既然众人不愿意多加提及,凌希便也不问,呵了一声,习惯性的拍了怕三儿的后背,两人靠着一身红裙的三师姐又坐回了原位。
时间就在吵吵嚷嚷中缓缓流过,大师兄一脸平静的用手指在典籍上摩挲地读着书。二师兄不知从听春花姑娘听说了什么,还是一边敲着指头一边冷看着凌希,那肌肉跳得凌希胆战心惊。三师姐则淡淡的坐在原地,不时望望一旁的大师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了好长些时间,那饭菜总算被黑袍师傅七手八脚极其慌乱地全都端上了桌。
本来打算数落下师傅今天再次失败地做了一份炝炒青菜的春花姑娘,总算在看到那被灼掉边角的黑袍时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师傅坐在了檀木桌的主位上,和自己徒弟打了打招呼,再哄了哄不开心今天又吃青菜的小徒弟,最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有无数问题要问的凌希他们二人身上。
“师傅。”凌希跟着身旁的人这么叫着,“在巨鹿城外的官道上,春花姑娘他说您卜卦测出我是妖邪。”黑袍老头扒拉了一口白米饭,斜眼看了看凌希,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倒不是很准确。只是你这小子有些不同寻常罢了。”凌希咽下嘴里所有嚼烂的米饭,慢慢放下碗筷,摆了个端正的姿态。“师傅的意思是?”“神道之上有那命书,每当有新生命降生则有只言片语作为命中注定之语降临。有人平庸一生,有人无上荣耀,都和那命语拖不了干系。而知道皇宫算出有妖邪出现在那处以后,我也卜了一卦。”黑袍老头喝下一口茶,也不看一旁所有徒弟的反应,继续淡淡的说着:“那日官道之上,只有一个人和他人不一样。”
凌希有些紧张害怕,这些从未听说过的仙人论道让他一时有些接受,或者说,不太明白。“师傅意思是,我?”他咽了口口水,听到身旁的三儿倒吸凉气的声音。
“简而言之,你没有命语。天,不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