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微带笑意地俯看了他一眼,步伐愈加地端庄稳重了,好像有意要把浑身上下那股大户人家姨奶奶的贵气显摆出来。待到慢条斯理且趾高气昂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后,三奶奶这才开口道:“又辛苦你在这儿候着了,德三!”
“三奶奶您总是这么客气呀!”这叫德三的男子哈着腰恭敬道,“只要您不嫌弃我站在您宝檐下脏了您的地方,叫我候多久都是我的荣幸呢!河滩边祭台已经备好了,我爹率了一众村人早已候在那儿了,只等三奶奶驾临呢!”
“行,走吧!”
“三奶奶小心脚下!”
德三伴着三奶奶走在最前头,一面替她开路一面与她闲聊趣事。盈袖挽着齐姨娘的胳膊慢腾腾地走在后面,往前瞟了那德三两眼,低声问齐姨娘道:“前面那人是谁?”
“村子里的,叫吴德三,你来了玉清庵就没出过门儿,自然不认识他了,他爹是这儿的里正。”
“原来如此,怪不得是他在这儿候着我们三奶奶呢!”
“年年都是他,那小子殷勤会说话,奉承话跟娘胎里带来的似的,说完一段又一段,还不带重样儿,你说厉害不厉害?”
盈袖窃笑道:“与那幺婆子相比,谁更胜一筹?”
“没比划过,兴许半斤不让八两吧!”
说着拐了一个半弧弯道,眼前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触眼之物全是透着新鲜气儿的绿意,一垄接一垄,如一条条碧绿玉带,起伏有致地罗列在了这半山腰上。远处天际刚刚起了鱼肚白,精纱罩似的薄雾笼于其上,一眼望去,彷如茶仙圣境一般。盈袖不禁感触道:“好美的茶圃!”
“这不算什么,”德三回首来来对盈袖陪笑道,“少夫人只管往前走,前面的茶圃还更好看呢!我们这蒙顶山别的好玩意儿没有,就茶园子茶圃多,今年又赶上了好时节,收成肯定比去年翻上一倍呢!少夫人您看,前面有棵大黄果树,绕着那树的茶垄子都是我家的。”
盈袖举目望去,果见不远处那些茶垄子中间有棵百年黄果树,树的四周全是一条条碧绿的茶垄子,像众星捧月似的将它围绕在其中,不说壮观,倒真有点令人赞叹。
“少夫人喜欢茶吗?”德三倒退着殷勤笑问道。
盈袖目光流恋于茶圃之间的青绿,点点头道:“喜欢。”
“少夫人既然喜欢,那回头得了头一锅我就给您送来,只要您不嫌弃。”
“客气了,这样的宝地自然能种出好茶来,我怎么会嫌弃?先谢过了!”盈袖与德三客套了一句后,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挽着齐姨娘的手,几步走到了最近的茶垄子旁,纤指一伸,摘下两片茶芽,放在鼻边嗅了嗅,顿时一股清香兰麝扑鼻而来,不由地又发出一声感叹道:“好茶呢!”
“盈袖……”
“做什么呢?”三奶奶停步回身轻喝了她一声,面孔沉得似锅背,“村中老小都还候着,这会儿是你长叹短叹的时候吗?还不加紧些走?别让人以为我们盛家看不起他们,故意摆谱子呢!”
德三忙笑道:“不会不会,三奶奶向来平易近人,德高望重,村里人个个都敬重您,怎么会这样说呢?少夫人想必没见过这等茶景,一时迷了心眼,这也是有的。”说着这殷勤能人儿又朝盈袖哈腰道:“少夫人若是喜欢,回头让我妹子领您在这山上转转,好看的景儿多着呢!”
“她有什么资格转悠?清修之人,心还没静下来就想转悠,眼里还有没有盛家的家法了?行了,赶紧走吧!”三奶奶眼含不屑地瞥了盈袖一眼,转身走了。
德三冲盈袖笑了笑,赶忙跟着追上去了。清姨娘也撇了撇嘴,几步赶上去,扶着三奶奶讨好去了。齐姨娘将盈袖拉了回来,小声道:“你知道她今天不高兴,就别净跟她犯冲了,仔细她找个由头罚你呢!”
“知道了。”盈袖淡淡地回了一句,挽着齐姨娘继续往前走。她压根儿就没把三奶奶的话放在心上,眼里心里全是这些茶垄子茶叶片子了。
多好的地方,多美的茶山,从前一直盼的竟真的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她怎能压抑得住心中的兴奋呢?从前的日子不过是三点一线,规律得不能再规律了,偶有闲暇就去一朋友开的茶室坐坐,一坐便是一下午都舍不得离开,总想着若是有一天挣够钱了就退休住进老茶山里,慢慢研究茶叶。没想到,还没等到退休,一朝魂窜,竟梦想成真了。
或许她注定与茶有着不解之缘吧!
沿路欣赏着这美景,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河滩边上。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忙收回目光往前一看,四五十双眼睛正黑洞洞地盯着她们那行人呢!
这些大概就是附近那叫金茶村的村民吧!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五十多个,全都整整齐齐地立在河滩边上,恭敬地候着她们这几个盛家的清修之人,或者说,是候着那位德高望重的三奶奶。另外,木头搭建的祭台已毕,铺了猩红色的大毡子,设了紫檀香案,三牲祭品,五色谷和清晨摸黑摘下的第一把时蔬都已经一一摆放整齐了。
这时,一个穿墨青宽袖褙子,扎青绢逍遥巾的男人迎上前来,态度不卑不谦,拱手礼道:“三奶奶,辛苦了!”
“哪里,该是里正你辛苦了!”三奶奶瞥了这位里正一眼后,目光直接略过他,望向了河滩边上的祭台。仔细打量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手缓缓抬起道:“送过去吧!”
“是!”
幺婆子应了话,招呼身后那几个搬抬祭品的仆婢上了祭台,将盛家准备的祭品放在了香案上,其中一样罩了大红布头的物件被搁在了最中间。东西刚被搁上去,祭台下的村民们就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地打量了起来,好像窥见了什么如意珍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