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似乎睡得特别久,恍如隔世。林诺言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已经是隔日的下午了,强撑着坐起来,床头桌上放着药还有便条,是薛圆儿的字迹:我帮你请好假了,好好睡一觉吧。
原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时光真是意外的没用。
林诺言一直觉得只要不放弃,只要坚持,只要从拥有中寻觅哪怕一丝一毫的满足,日子再难总会过去。有一句话叫苦尽甘来,这个世界总是公平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这世间存在的苦难——不,应该叫磨难。
起床,无力地挣扎着走出屋子,北京的冬天干燥而寒冷。还没到下班时间,街上行人寥落,更衬得世界凄清而孤独。林诺言摸摸领子,才想起忘记带围巾了,脖子里空落落的。蹿进一家小馆子,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坐在靠里的一张餐桌上看着电视剧,婆媳吵架男主受夹板气,好俗套的桥段。
“老板娘,有饭吗?”
老板娘略略抬头看一眼:“有啊,吃点什么?”
林诺言抬头打量墙上的菜单,川菜入京后改了许多风格,比如炒肝尖溜肥肠等京菜四处可见,炸酱面在面食馆必占一席,凉菜总是浇着足足的芝麻酱,桂皮缠香力压群佐料。“醋溜土豆丝盖饭吧。”管他是什么馆子,醋溜土豆丝就算不正宗也一定是山西菜,除了山西人,谁还吃得惯这种酸不拉几的菜肴还觉得味美无穷?
其实感冒是忌讳吹冷风的,胃口不好也不适合吃过酸的食物,也许林诺言没有注意,也许,她更希望痛痛快快病一场,病到昏迷不醒,醒来后便是隔世,就如周庄梦蝶。
“林诺言?感冒好点了吗?”林诺言接起电话便听到了人事张佳温润的声音。
“嗯,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哦,感冒了就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回来。”
“没事儿,只是感冒而已。张姐有什么事吗?”
“唔,陈总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过来交接工作办离职?”
“离职?我只是生病请假而已,没有申请要办离职啊?”林诺言诧异,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是陈总让我通知你的,要不,你再跟陈总确认一下?”
林诺言一时愣怔,是什么事情,让陈总亲自做决定要开除她?
“嗯,我问陈总吧。最近公司有什么事吗?”林诺言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是换了一个位置,张佳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公司突然来了一批人,说是国家安全局的,指名公司存在信息泄露,要对公司一个部门一个部门核查,还调了人事档案,昨天和今天只象征性兜了信息部和工程部,好像在等什么。”又是一阵停顿,电话那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昨天公司高层集体开会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各部门负责人彻夜清查部门档案做工作汇报,北京这地儿,一旦涉及一点儿安全问题那可就是要命的事儿。技术部老佟和市场部大张那儿都快被陈总给逼疯了,你也知道这两个部门可是公司的命脉。不过今天安全局的人来过后,张总好像得了什么消息,反倒没那么紧张了。你说会不会是跟你的事儿有关,你究竟得罪什么人了?”
“张姐真能开玩笑,我一个小北漂,能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呢。”林诺言静了静调笑着接话,心却一直一直往下沉。
“没有就好,这档口你还是不要回来了,多请几天假,避过去再说吧。也不成,还是早点弄清楚办了离职妥当。诶不知道了,你这么聪明,自己拿主意吧。我等你消息。”张佳喃喃说了几句,叮嘱林诺言好好休息,又给她续了三天的假才挂断电话。
餐馆里空落落显得有点冷,林诺言放下手机,手刚好碰到桌面,才发现自己就像一个烧起来的火炉子,不断向外冒着热气儿。她定定地盯着桌面油腻腻的迹子看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拨给江景年,那边的电话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
这空当,老板娘已经将盖饭端到了林诺言面前,土豆丝酸涩的气味冲进林诺言的鼻端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氤氲的热气间,林诺言的双眼浮起一点点雾幕,林诺言指端磨着桌面,转而打电话给张佳:“张姐你今天能等等我晚一会儿下班吗?我过去办理离职。”
“跟陈总核实过了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张佳一时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中缓过来,顺着询问。
“不用了,正好我最近生病,也想回一趟家了,就离职吧。”林诺言付过钱起身便要离开,老板娘抬头看着她面露不解:“姑娘,要打包吗?”
“不用了。”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了餐馆。这世界,真有意思。
张佳看到林诺言时吓了一跳,因为林诺言双目虚浮满脸通红,进门扶着墙依旧微微喘着。张佳将已经准备好的资料递给林诺言,林诺言大致看了一眼草草签字,便听张佳说:“陈总就在办公室呢,你过去找他签字吧。”
林诺言点头走近陈总的办公室,才两天不见而已,陈总的办公桌上堆了许多文件,万年摆设的烟灰缸里居然堆起了一小堆烟头。敲门进去,林诺言喊一声陈总将资料递过去:“请您帮我签个字吧。”
陈近元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听到说话声睁开眼看林诺言,林诺言也打量面前的老总。
刚进公司没多久时,一天早上刚刚拖过地面,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毛头小子便踩了一地的脚印子,林诺言跺脚冲着对方嚷嚷:“刚刚拖过地好不好,就不能靠边走吗?踩脏了还得拖一遍不说,把你滑到了摔伤算谁的?!”
对方也不是善良之辈,回身指着林诺言喊:“嚷嚷什么?踩了就踩了,再嚷嚷小心我告诉你们经理!”
林诺言怒火中烧:“赶紧告去啊,可别委屈了你!”
她一向都这个样子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事不压人一头也决不委曲求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也许不卑不亢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最贴切不过。那时面前的这个人就在背后看着这一幕,林诺言狠狠瞪他一眼,他便乖乖靠墙走去,拍那毛头小子一把将人拎了进去。那时林诺言哪里会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老总的司机,而面前那个略显矮胖没什么气势的中年人竟会是公司的最大领导。
但她那样的性格,却让陈近元非常喜欢。每次陈近元冲人发脾气时她总是被人拎进去救场子。可就是这样一个能让陈近元安静下来的小助理,此刻却站在他的面前,让他疲惫,让他手足无措。
林诺言顿了顿说:“烟抽多了不好,陈总还是少抽。”
陈近元没有接话也没有签字,淡淡说一声:“给小张吧。想取公积金可以让小张给你开证明。”说完又闭眼靠回了椅背上,不打算再说什么。
林诺言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拿起资料退了出来。
原来,一样的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张佳正在探头张望,林诺言将离职资料交给张佳,说:“离职手续就拜托张姐了,我回去了。”便打算离开公司。
“这是怎么了?”张佳满脸疑惑。
“没什么,张总好不容易睡着,我就不打扰他了,你代办就行,想来张总不会有意见的。住房公积金帮我转出吧。”说完也不等张佳再问什么,转身离开。
出了大楼,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三环高架桥边沿的装饰灯如一条压弯了的撑杆,撑起这座城市的运行血脉,行人匆匆。北京的交通堵得一塌糊涂,林诺言嗤笑:还以为和这座城市建立了什么联系呢,原来,不过是几个签名,一个转身离开的关系。
前年没有多久了,就再呆一段时间吧,养好身体,再看一看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