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他们这是在吵啥?”吴璘听得一头雾水。
“老子也没学过契丹话,一样听不懂这破鸟语……”吴玠没好气地回答道。
他们偷摸到耶律大石的帐外准备听八卦,结果耶律大石和萧德妃说的是契丹话,两人一句也听不懂。
既然没热闹可看了,两人只好又原路摸了回来。
“大哥,他俩是啥关系?”吴璘的八卦之火被勾了起来,一回帐篷就跟吴玠打问。
“啥关系……上下级关系呗。”吴玠一脸莫名其妙。
“帅哥靓女,就没点八卦啥的?”吴璘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有个屁的八卦!”吴玠没好气地答道:“这个萧德妃一到夹山就被天祚帝弄死了。要真有点什么八卦,你大石哥还会巴巴把她弄过去送死?”
“啊?这么就死了?”吴璘表示不能接受:“这个妞盘靓条顺的,声音又甜,跟志玲老妹儿都有得一拼,可惜了,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吴玠若有所思,沉默了下来。
难得吴玠认同自己的想法,吴璘顿时精神一振:“咱们要不要救她出去?”
“救她出去?”吴玠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自言自语般地随口接道:“救她出去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多了啊!”吴璘讨好地笑道:“比如说你老弟多个嫂子?我看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和你很配嘛!”
“滚蛋!寡妇你也惦记……”吴玠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别烦我,想事儿。”
吴璘马屁拍到马腿上,一脸悻然地窝回了毛毡垫里。
吴玠盘腿呆坐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说了句我出去一会儿,头也不回地钻出帐篷跑了。
刚才吴璘的话无意间提醒了他,一个大胆的计划迅速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
这个计划的实现有一个关键的前提条件,他必须要找到萧德妃亲自确认。
萧德妃的营帐在耶律大石的旁边,岳飞来袭之后,巡夜的斡鲁朵又增加了一倍不止。幸好折腾了一天,一众斡鲁朵困乏不堪,吴玠潜伏好半天,好容易逮住一个机会摸进萧德妃的帐中。
临时建帐,帐中仅容两人躺卧的大小。吴玠适应了一下帐内黑暗的环境,隐隐约约看见萧德妃横卧在毡褥之中。
吴玠悄声潜了过去,凑近了她的耳边,正要说话,一支硬物突然抵上了他的喉头。
“我好意来提醒太后一件事。”吴玠赶紧低声表明立场:“你可别叫!”
“说。”萧德妃言简意赅。她的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声音如珠落玉盘一般清脆。
吴玠吞了口口水,只觉喉间寒气逼人。他抬眼望去,正对上了萧德妃清亮的眸子。
“天祚能容金人夺国,能容辽臣降金,能容天下人,独独不能容太后。太后此去夹山必死无疑!”吴玠飞快地说道。
喉间的寒气消退了几分,吴玠心中一喜,继续说道:“太后不会忘了耶律余睹之事吧?”
佞臣萧奉先诬晋王一系谋反。就为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诬告,天祚帝居然不惜自毁长城,将金吾卫大将军、东路都统耶律余睹逼入女真人的怀抱。这件事情充分说明了天祚帝对“谋反、篡立”之事有多么深痛恶极。
萧德妃和她老公改制称帝,将天祚帝遥废为湘阴王,这可是既成事实的篡立之举。按照天祚的尿性,对她夫妇二人的痛恨,恐怕都不在完颜阿骨打之下了。
这样的情况下,萧德妃再去夹山,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黑夜中看不清萧德妃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手上的短刃却又缩回一分。
好现象。吴玠心中松了口气,问出了他此来最想问的一件事:“既然如此,太后还要去夹山吗?”
问罢,他紧张地等待着萧德妃的答案。这个答案将决定他的计划是否能够最终实现。
在真实的历史上,女真人攻破居庸关之后,萧德妃跟随耶律大石、萧干东出松亭关。当耶律大石和萧干分道扬镳之时,萧德妃选择了跟随耶律大石前往夹山。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有选择自由的。她为什么会选择去夹山,是心存侥幸,还是另有恃仗?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吴玠。
吴玠的问题出口,萧德妃便冷哼一声:“去不去夹山,妾身还有得选吗?”
她此话出口,吴玠心中陡然一松,听这口气,去夹山并不是她自愿的选择。
“可是大石林牙所迫?”吴玠试探道。
萧德妃眼波流转:“吴军校与大石林牙志趣相投、相见恨晚,自己问问不就好了?”
刚才一番坦言提醒带来的信任也就到此为止了。吴玠苦笑了一下,心头急速地思考了起来。
耶律大石为什么要胁迫萧德妃一起去夹山?
难道他后悔自己拥立耶律淳夫妇的行为,要把萧德妃抓到天祚面前忏悔?不,不是这样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天祚也曾就这个问题斥责过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的回答是“即使立十个耶律淳,都是太祖的子孙,岂不强似去乞求别人来宽宥性命?”直到那时,他都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拥立决定。
难道他希望天祚与萧德妃能达成和解,一致抗金?可北辽立国数月,如今已经随着燕京城的陷落烟消云散,萧德妃不过是一个过气的太后,半点实力也无,他这么做这又有什么意义?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吴玠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难道真像吴璘八卦的,萧德妃和耶律大石暗中有一腿,相爱相杀?
他在这左思右想,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帐中空间有限,两人鼻息相闻,暧昧的情绪渐渐蔓延起来。
萧德妃娇嗔道:“军校还有什么事?”
吴玠从沉思中转醒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道:“大石林牙此举殊为不智,我去劝劝他。”
“哦?”萧德妃倒是来了兴趣:“吴军校有心了。军校热忱襄助,妾身恐怕无以为报……”
“不用报答……”吴玠嘿嘿一笑:“请叫我雷锋。”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个笑话太冷,又是尴尬一笑,这才正色道:“若是能劝得大石林牙回心转意放了太后,吴某倒是有一言相劝。”
“妾身洗耳恭听。”
“太后若是自由决断,可是要去萧干萧四军营中?”
萧德妃沉默了片刻,轻声答道:“是。”
“不知太后与萧四军如何称呼?”
“四军乃是妾身族叔。”
“太后应该知道……”吴玠心中有些紧张,他努力使自己的话变得轻描淡写一些:“太后应该知道,令叔有意自称奚帝吧?”
几乎完全缩回去了的短刃奇峰突出,直直地抵住吴玠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刺破他的皮肤。
萧德妃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她的心中惊骇莫名。萧干仅仅在王帐的长老会上提出过一次这个动议,但在场的都是奚王府五族的领袖人物,谁也不会轻易泄露这个机密。这个吴玠到底有什么背景,不但赢得耶律大石的赏识,还知道自己一族最核心的机密?
吴玠完全不知道她的这番内心活动。萧干自立奚帝,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史实,但他不可能这么回答,只得含糊其辞地答道:“是大石林牙的猜测。”
萧德妃明显松了口气。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大石林牙硬要带妾身去夹山,莫非就是为了这个?”
吴玠一时没反应过来,萧德妃又冷笑道:“也恁小瞧人,妾身岂是如此不智之人?”
她将匕首稍稍收了一些,严肃地对吴玠说道:“请吴军校去问问大石林牙,他胁迫于我,是不是担心我与族叔同谋,舍了他家大辽,另立奚国?”
吴玠恍然大悟,心道还真有这种可能。萧干率奚人自立,是在大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的倒戈一击。但萧干自立为帝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契丹人没有人愿意追随他,这也导致了奚族最后的反抗缺乏广泛的基础,很快被女真人扑灭。
但若是萧德妃也支持他,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萧德妃现在还是大辽正牌的太后,得到很大一部分辽人的支持。她与萧干合流,完全可以再立一个大辽朝廷,直接抽空国人对天祚帝的支持,让辽人的实力再次分裂,也让耶律大石的复兴大计化为泡影。
既有这样的危险,耶律大石又岂会坐视萧德妃离开,去投奔萧干?
不过吴玠听萧德妃的意思,她似乎并不支持萧干的想法,于是他探问了一句:“太后似乎并无意支持萧四军?”
萧德妃点点头:“我奚族身处金宋两国夹缝之中,如何自处?族叔的设想,只怕是被大位迷了心窍!若是放了妾身回去,妾身是持论投宋的。这一点当初我在析津府便说得很明白了。前日宋军偷城,若不是他大石林牙临阵兵变,又哪会有后来的战事?请军校去问问,大石林牙他不会不记得了吧?”
原来如此!吴玠恍然大悟。
战史中对杨可世和郭药师偷城这段时间,北辽朝廷内部的反应没有太多记载。可以确认的是,在宋军到达燕京城之前,耶律大石已经被萧德妃剥夺了军权扣押了起来。
杨郭二人夺城之后,内城曾经传出风声说愿意举城投降,后来不知怎地却开始负隅顽抗起来。萧德妃和耶律大石更是双双出现在城头振作士气,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按照萧德妃的说法,耶律大石趁着宋军来袭的骚乱,利用他在辽军中的威望,一举剥夺了萧德妃对城中军队的控制。他更是挟持了本来已经计划好投宋的萧德妃,和偷城的宋军展开了生死大战。
“对了,军校说有一言相劝,还未请教呢。”萧德妃想起吴玠的话,张口问道。
“没事,没事,我正是劝太后莫要信了萧四军的计划。”吴玠连忙敷衍道。
他心里都快乐翻了。老子跟你蘑菇了一晚上,不就是想忽悠你投宋吗?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呐!
忽悠萧德妃投宋,这就是吴玠的计划。这个计划针对的其实是萧干手下的辽军——无论是从君臣的身份上,还是从族亲的关系上,萧德妃对萧干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她若是前往投宋,最有可能干的事就是劝服萧干带军同去,为将来的主子献上一份有份量的投名状。
从大势上来说,此时大宋已是收复了燕京,若是还能得到残辽的四万兵马,再加上郭药师的常胜军,女真人就算有意背盟南侵,也要掂量一下能否成事。
更妙的是,吴玠知道,历史上郭药师本是狡诈善变的三姓家奴,但若是有了残辽人马两相制约,他便不敢擅动,也无法坐大。届时大宋只要在三镇广募勤训,以为后援,这两河地区就算真正稳如泰山了。
除开军事目的,萧德妃投宋其实对双方来说也都是好事。
对萧德妃来说,投宋安享富贵,远比九死一生赶到夹山求得天祚帝原谅,又或者自立奚国、在宋金两个大国夹缝中挣扎求生要有吸引力得多。
而对好大喜功的宣和君臣来说,敌国元首献国投诚,那是太祖爷时期才有过的事情了,绝对是面子里子都有了的绝大喜事——虽然这个“国”似乎有些过分缩水了。
夺城、纵岳、招降,老子还真是扶保大宋的忠臣呐!吴玠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