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一杯茶的林栎仍然觉得唇焦口燥,他脸色凝重地取出一根香烟用一次性紫色塑料打火机点上。狠狠地吸一大口再吐出烟圈,他断断续续地说:“死了……谣言太多,她受不了……跳河自杀……”接着便沉吟不语,险些被烟头灼伤才回过神来,一味凶狠地吸着烟。
柳升平不记得在林栎家呆坐多久才离开,只记得照片里的燕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很亮,象两道直达人心的探照灯亮如白昼。
那晚上他在昏昏噩噩中,做着一场可怕得如入地狱的恶梦。梦里他内心深处全部都是沉甸甸的绝望,独自坐在墩实的水泥栏杆上很久很久。直到头昏脑胀失去平衡,他象倒栽葱般掉下栏杆,迅速被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全身。不断涌进体内的水让他呼吸困难,求生的本能欲望迫使他使劲的划动四肢,拼命挣扎着想离开水里……蓦然感受到自己的脸浮出水面,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好不容易抬起头,璀璨闪烁的星光映入眼帘……墨色的天空中一轮弯弯的淡黄色月牙,象小丑般夸张诡秘的笑唇……水温柔地荡漾在他温热的躯体周围,好像回来母亲温暖的肚子里……不断涌入口鼻中的水令他感到窒息,放弃延口残喘的身体正在缓缓地下沉……耳边回响着一把少女微弱的声音,奄奄一息的她拼尽最后的力量,气若柔丝地呼唤:“星儿……”
大汗淋淋的他从惊魂未定的睡梦中挣扎醒来,痛苦地捂着头压抑不住地呼喊:“不!”
陈悦闻声推开房间门,冲到他身边连声询问:“升平,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还没从噩梦中完全苏醒过来的柳升平喘着粗气,象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般环抱着她,不想动也不说话。
陈悦轻柔地拍着他厚实的背,象安抚孩子的母亲般温柔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小水晶揉着眼睛进入主卧室,她看见站在床边的妈妈搂着坐在床上的爸爸。听到妈妈说“没事了,没事了,……”,小女孩疑惑不解地问:“妈妈,爸爸怎么了,爸爸是不是生病了?”
“没什么,爸爸做恶梦了。”陈悦对女儿招招手,让她过来。
柳升平坐直身子,对宝贝女儿伸出双臂。他虚弱地说:“来,让爸爸抱抱。”伶俐的小水晶爬到床上,依偎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柳升平搂着女儿亲亲额头,敏捷的小水晶也亲了亲爸爸的脸。被胡子扎得格格笑的小水晶,撒着娇说想听故事。夫妻俩搂着睡在中间的小水晶,一人一句轮流给女儿讲童话故事《灰姑娘》。睡意悄悄地袭来,一家三口带着倦意沉沉地睡去。
窗外月色朦胧,空中飘过几朵灰黑的云朵。月亮清冷的光芒渐渐隐去,好像又要下雨了。
凉意卷过大街小巷,无形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又无声无息地远去,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伊万得知少女吴桐受不了流言而自尽,又气愤又惋惜,最后长嘘短叹:“可怜的孩子啊!他人即是地狱!”
柳升平闻言,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呆。他记得一个出名的女演员写下“人言可畏”的名言,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嘴边辗转传播的香艳传闻,最终成了逼死这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的利器。
处于花季中的少女吴桐,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匆匆的凋零。飞火流萤般脆弱的生命,可有亘古不灭的灵魂?若有另一个世界,她是不是与她心爱的同伴白猫星儿相遇了?她们会说些什么?她会说:“hi,久别重逢!”吗?那只猫儿还记得疼爱它、不愿意让它离开这个世界的傻姑娘吗?在那个须弥芥子的世界,会不会不再有罪恶?……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逢吧。那时的你们,还保持着那颗纯洁心灵的你们,会不会觉得象我这种不懂得珍惜的人很邪恶呢?会不会觉得彼时的我污浊不堪而不愿相认呢?……
华不再扬,时至今日柳升平并没有完全放下方如媚,偶尔托人送些红酒给她。是的,他想念她。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相对于他漫长的人生来说,是那么的短暂,又那么难以忘怀。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因此他始终念念不忘呢?是不愿接受相遇相爱却不能厮守终生吧?又或许到底爱过一场,他不希望被她彻底遗忘。
少女的猝死,就象被一鼎厚实深重的古寺大钟被粗壮的木柱撞击般,嗡嗡回响震颤不止,成为他心灵深处不可轻言的隐痛。坎坷曲折的人生长途,每个人都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告别,有些告别是短暂的可期再见,有些却是永恒的再无相见之日。甚至,许多人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抱着遗憾离开日月交替的花花世界。
在生与死之间,曾经共享过同一个蓝天的我们,心心念念地执着于过去,如何面对万象更新的未来呢?
阳光充沛的下午,在步行街闲逛的柳升平路过一间古色古香的寺院。身居闹市,自辟宁静的寺院里袅袅香火在空中飘飘渺渺,丝毫不受门外熙熙攘攘的过客打扰。
柳升平的目光被雕梁画栋的寺院所吸引,郁郁寡欢的他感受到祥和庄敬的气氛。他停下脚步,在寺门对面的商铺前驻足观看。
寺院对面,有几家出售香火、蜡烛、元宝之类的店铺,有两名女子悠闲自得地坐在店铺前面。其中一名中年女子在店铺前把一张张中间印有金色方块的黄色纸张折叠好,折成一个个的三角形状,再一层层地交叉组合,砌成菠萝状的纸塔。旁边那家店里的女子稍稍年轻些,坐在自制的不锈钢架子前,她埋着头一针一针地绣着大幅的十字绣画,俨然制作着独具特色的艺术精品。两名女子偶尔抬一下头,跟对方慢悠悠地闲聊着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