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小院里摆了矮桌杌子,圆圆的印着花纹的胡饼满满地堆在盘里。四处燃起了夜灯,院中小树也被宣砚挂了不少灯,映得不大的院子亮堂堂。
三人不分主仆地一起坐了,因只一个主子,且楚月娘平常也是无视规矩礼仪的,倒也随意自在。
“娘子你尝尝这桂花酿。”彩芑斟了一杯酒递过去恭敬道,又把旁边两杯斟满。
宣砚迫不及待地端了仰头一口,直呛得咳嗽不已。
“你这孩子,慢点喝。”彩芑一边帮他拍背一边道。
“没事,没事。”宣砚呵呵笑道,一面又浅浅喝了一口。
“娘子快喝呀,可好喝了。”他一面喊着。
“仔细喝醉了,一会就睡院子里得了。”彩芑道。
“那正好,权当是守月了。”宣纸浑不在乎。
看着二人笑闹,楚月娘不自禁笑了。
“叫娘子笑话了。”彩芑言道。
“这样很好。”楚月娘道,抬头看天空圆圆亮亮的月儿,这样热热闹闹也算团圆了。
“要是公子也在就好了。”宣砚道。
是啊,彩芑想,要是公子在就好了,这样娘子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她看看楚月娘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宣砚是跟着公子的?”楚月娘问。
“是,宣砚是公子特意让留下的。”彩芑道。“公子是娘子的亲哥哥。”
楚月娘点头,“那你是识字的了。”
这话题转换得够快,采岂有些跟不上来。
“我识字,公子教过我的。”宣砚颇有些骄傲地说道,扬起的脸蛋红扑扑。
“那你以后教彩芑学可好?”
“我只管伺候好娘子就满足了,可不想再学识字了。”彩芑连连摆手。“再说奴婢愚笨,叫奴婢学字实在为难奴婢了。”
“彩芑姐姐你放心,我教你,保管你学会。”宣砚拍胸保证,“公子都夸我有悟性呢。”
“学着吧,总能用得着。”楚月娘道,一面端了酒杯轻酌。
“是,娘子让奴婢学,那奴婢学便是。”彩芑应道。
“那我以后就是彩芑姐姐的师父了。”宣砚呵呵直笑。
“是,是,是,宣砚小师傅。”
“听着像小和尚似的。”宣砚不满。
“可不就是小和尚嘛。”彩芑笑道。
“才不是,我娘说等我回去就给我说媳妇呢。”宣砚说道,想到什么呵呵笑了。
“你,家里都有谁?”楚月娘问。
“有,我爹,我娘,还有大姐,二姐,”宣砚掰着手指数着。“还有我。”
“宣砚的母亲是老夫人身边的,他爹跟着大爷打理铺子,两个姐姐在大夫人和大公子跟前侍候。”彩芑补充道。
“想家人了吗?”楚月娘问。
“啊,”两人有些未回过神。
“娘子想家了?”彩芑试探问道,两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来接,便是问候也是没有。家里人怕是都忘了有个女儿还在外了吧。可是公子呢?怎也没来?
想吗?不见得,她记忆里根本没有任何家人的印像,可即便如此也是得回去的。
“你准备准备,过几日我们回去。”楚月娘放下空了的酒杯,起身回屋。
“啊?”彩芑有些呆楞,这是哪跟哪?
回去?回哪?安州吗?
“娘子,”彩芑忙跟过去,一面替楚月娘打起帘子,一面问道,“娘子不等公子了吗?”
“此时正值秋闱,他便是想来也是来不了的。”楚月娘道。
“娘子是说公子是参加秋试了所以没来接我们?”彩芑问,
就说嘛,公子怎么能这么久不来接娘子。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高兴了。
“若是回得及时或能赶得上桂榜开榜。”楚月娘说道
“那奴婢现在就去收拾,明日便可启程。”彩芑道,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急在这一时,你且去与宣砚守月去吧。”
“是,娘子歇息吧。”
彩芑应着,心中欢喜脚步也连带着轻盈许多。
院里宣砚正吃胡饼喝着酒,见彩芑出来忙招手。
“彩芑姐姐快来,快来。”眼神迷离,吃吃笑着,显然是醉了。
“这孩子,说了不能喝那么多嘛。”彩芑摇头,快走几步夺下酒杯。
“彩芑姐姐干什么不让我喝?”宣砚嘟呶两句。
“乖啊,姐姐带你歇息去,娘子说过几日便能回安州了。”彩芑轻哄着,半扶半拖着带走了。
小院里一时寂静下来,屋子里熄了灯,楚月娘静静地靠窗站着。月光透过窗柩洒进屋里,忽明忽暗。
屋外传来彩芑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以及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楚月娘微微笑了,是时候回去见见那未曾蒙面的家人了。
彩芑是个利落的,因楚月娘提了要走便默默收拾了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也不过几身衣服并笔墨纸砚几样,统共也就两三个箱笼。便是首饰也没有几件,看得彩芑心里值咯碜,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冯嬷嬷一回。
好在现在有了一千贯,再把小院卖了该能有几百贯吧。
彩芑想着,这样一路回安州也能不缺银子了。
月盘儿圆圆,各家各院灯火煌煌。祭月欢庆,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该是阖家欢庆的日子偏有人愁眉不展。
花白头发的老掌柜抚着长须来回踱步。
“看来只得让你带回京城再做打算了。”他停下步子对黄大郎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真是可惜了。”老者惋惜哀叹。
“父亲放心,一旦找到装裱之法,儿子立即把画送回。”
“那时怕是由不得你了。”老掌柜叹道,只盼那丫头说的是真的。或许找到装裱之法能再见一见神作。
“京中没你打理也是不行,明日便启程吧。”老掌柜收了收心神说道。
几日后,一辆马车缓慢使出小巷。车前坐了个年轻的车夫与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马车走得缓慢,一路行来不像赶路倒更像世家小姐出外郊游。
“娘子,真的不等公子了吗?到安州很远的。”车前少年问道,这自然是宣砚了。
“娘子说了公子正参加秋闱一时来不了的,咱们现在赶回去正好贺公子高中啊。”彩芑言道。
“可是,公子会生气的。”宣砚小声道。
“不会的,要是公子知道娘子能看得见听得着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彩芑说道,脸上笑容挡不住,恍惚眼前就是再相见的景象。
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
父母兄长还好吗?
十三四岁的年纪被人抛在千里之外陌生地界。还照顾着一个病危的瞎娘子,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感谢神灵,娘子的病好了。眼睛能看见了,耳朵也能见了,不仅如此娘子还会写字,会画画,会医术,会自己做颜料。
真是太过匪夷所思,太过神奇了,神奇得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得不常常掐掐自己以证真实。
西河县不大,赶车年轻车夫显然对西河很是熟悉。马车穿过几个巷子拐过几条街道便到了城门。
此时正值清晨,提篮的,拉车的熙熙攘攘,原本就缓慢的马车更慢了。
“哎哟,这样晚上可要露宿了。”年轻车夫喊道,看着行人很是无耐。
“这一路上就没个歇脚客栈啥的?”宣砚问,虽是跟随二老爷赴过任上,可他不过个书童小厮,住宿歇脚自有管家仆人安排。
“以前是有的,只是后来被土匪恶人霸了去,把人都杀了,客栈也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年轻车夫说道。“后来也就没人再建客栈了。”
“呀!”车内彩芑惊呼,又赶紧拿手压下,怕惊到楚月娘。“行了行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小娘子害怕了吧。”年轻车夫说道,这些个小娘子又没个家人陪着跑这么远做什么。若不是银钱给的丰厚他也是不愿走这么远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钱财不外露都不懂,遇上坏人可怎么好。
“娘子,彩芑姐姐,你们别怕,我会保护你们的。”宣砚喊到。
“客栈是没有了,不过若是快一点天黑该能赶到观音庙借宿。”年轻车夫说道。
“观音庙?”
“是啊,听说很是灵验的,香火好得不得了。很多人不远千里来祭拜呢。”年轻车夫说道。
“也好,”总比露宿强些。
“贼人那般猖狂官府难道不管吗?”采岂歇了歇忍不住奇怪追问道。
“你这小娘子,官府自然也管过,这一剿吧人散了,不过多久又聚集了。”年轻车夫说道,“何况这些年土匪也学精了,不截官家净挑落单的下手。”
“不过你们也别怕,现在这一路是没有的,听说山贼都在峡谷一带活动。明日咱们早些启程,赶着人多一道过去就是。”年轻车夫怕吓着车内小娘子忙又出声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