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马车缓缓离开,车前年轻车夫抬手揉了揉有些困顿的眼睛。
守卫的男人们互望了眼未出声,任由马车驶远,车轮轻撵,轻微声响并未惊醒睡梦中的人。
“娘子,咱们就这么走了吗?是不是应该向那位大人道声谢?”车内采岂疑惑问到。
这样会不会太不知礼数?
“不用,已经谢过了。”楚月娘淡淡言道。
谢过了?什么时候?采岂想不透便也不再费神,既然娘子说谢过便一定是谢过了。
“娘子再躺躺吧,时辰尚早,这样行路您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的。”马车行得缓慢倒并不显颠簸,采岂一边说着一边拨了拨小矮几上放着的小火炉。炉上置了小锅,锅内悠悠冒着热气。
楚月娘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这具躯体还是太弱,便是马车行的缓慢,走走停停不过两日便有些难耐了。
“无碍,”楚月娘道,伸手往往锅子里加了些药粉。“再熬上半个时辰便可。”
“是,奴婢这就掐着时辰守着。”采岂调笑道。楚月娘病好了,小丫头没了烦恼,性格开朗了许多。
楚月娘不理会她,拿了本话本子翻看。本子里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并无关于这个年代的讯息。楚月娘看得无趣,索性放在一旁,发起呆来。
娘子怎么又发起呆了,见楚月娘出神采岂有些无奈。忙撩起车帘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得更平稳些。
这样一耽搁天黑前才将将赶进浦州城,城门守卫例行拦停马车稍稍询问便放了行。
一路明灯晃晃,很是热闹。马车停在悦来客栈门口,小二肩头搭了帕子正吆喝着招呼客人,见问口马车忙堆了笑脸迎上来。
“客官住店喃,我们这正好还有上房客官要几间啊。”
宣砚跳下马车,没理会小二站在一旁等着楚月娘下车。
“我们要两间。”采岂跳下车说道,一面回身扶了楚月娘下车。
“好勒,娘子里面请,你们的饭菜是送到房间还是在大堂用呀。”小二热情问道。
“送房间。”楚月娘说道。
声音轻柔婉转,小二听得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应了声是,引着几人上楼,一面叫人带车夫赶了马车去后院。
“就是这了,天字一号房,天字二号房就在隔壁。娘子你歇着,我这就给你打水去,有事你叫我啊。”小二低头哈腰陪笑交代。
“有劳了,”采岂说道,拿了些碎银子打赏小二,这才关了门。
小二笑呵呵地颠了颠手里的碎银子,乐颠颠地下楼了。
“吁。”客栈门口几人匆匆勒马,翻身下来。
“几位客官里面请,我们店里有上好女儿红,几位爷赶路辛苦可得来几盅。”
为首男子四十上下,留了两撇小胡子,颇为精明。
“上几个好菜,再给我们备些干粮,酒就不必了。”
这是要立即赶路了,小二明白,立马吩咐备饭菜。即是急着赶路那便得快了,一会宵禁可就出不得城了。
“几位爷放心,这就给几位上菜,快得很,绝不耽误爷赶路。”
几人迅速套好马找了靠窗位置坐好,也不顾大堂闹闹嚷嚷,疲态毕露。
“穆叔您也别太担心了,咱们吃了饭立马动身,明儿准到。”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央央说道。
“是啊穆叔,六娘子身边跟着丫头呢,有那丫头在怎会亏了六娘子。”另一人说道。
四十多岁的男人眉头微微皱起打量了一下几人,见几个本该精力旺盛的小伙儿此刻都有些疲惫不堪,暗叹一口气。
“冯婆子卷了银钱丫头回了安州,那丫头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孩子,两个多月了靠什么生活?何况六娘子又。”他有些说不下去,但愿没事,不然公子怕是……
“我知道大家都累了,用过饭稍歇一会赶在宵禁前出发。”男人说道,“娘子那边耽搁不得。”但愿还活着,他心里补充道。
饭菜很快摆上桌,几人怕是饿得很了顿时大吃开来。
“那人怎么瞧着眼熟得紧?”其中一人抬头间见一少年正提了不知何物进了客栈。
穆叔闻言顺势看去,瞬间僵了脸,“宣砚?”
“是宣砚没错?他怎么在这?”一人说道。
“宣砚,是宣砚小哥吗?”一人提声大喊道。
少年转身看来,一脸惊讶手中纸包“啪”掉落,圆圆糕饼滚了一地,正是宣砚无疑。
“穆叔?真的是您呀?你怎么在这?是来接娘子的吗?”宣砚几步奔到穆叔跟前碟声问道。
“是,我是来接六娘子的,你怎么在这?”穆叔稍稍平复说道。
“我们回家呀,这不天黑了就在这歇下了嘛。”宣砚自然回道。“娘子说我们不急着赶路。”
娘子说?几人听得有点蒙。
“是你小子不敢走夜路吧,”一人挪瑜。
“六娘子,还好吧?采岂呢?”穆叔问。
“采岂姐姐照顾娘子呢,就在楼上天字一号房。穆叔要不要见见娘子?”
见娘子?有什么好见的,“你叫采岂下来吧。”
“好勒,您等等我给你叫去。”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问道,“穆叔真的不先见娘子吗?”这样真的好吗?娘子会不会在意?
“不用,让多六娘子歇歇明日才好赶路。”穆叔说道,按理是该他拜见六娘子,可是这六娘子先天眼盲耳聋就是见了又有何意义。
宣砚也不强求嘚嘚跑上了楼。
房里楚月娘正督促采岂习字,听了宣砚的话也不惊讶,倒是采岂欣喜万分。
“你是说穆叔亲自来接娘子了?”她抓着宣砚问道,“太好了,我就知道公子不会不管娘子的。”
“是,穆叔让你去呢。”宣砚道。
“让我去?那娘子,”采岂欲言又止,穆叔是楚家管家,本姓穆,家中几代人都在楚氏当职,在楚家下人中颇有威望,楚老太爷为表其衷心赐其楚姓,故名楚穆,府中众人皆称其穆叔。可不管他再有威望也终是楚家下人,怎有不先见娘子之礼?
“娘子先歇歇,穆叔定是赶路太累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嗯,让他们歇着吧,不用来见我,明早早些赶路。”楚月娘说道,并不甚在意楚穆不来见她之事。
“是。”采岂应道,收了纸笔这才跟了宣砚下楼。
房门关紧了,屋子里有些安静,楚月娘散了发躺上卧塌。
楚家人终于来了,比预期似乎早了些许。这位楚家胞兄该是疼爱她这妹妹的。
楼下大堂楚穆微微凝视面前的采岂,小丫头身着茜红色儒裙,低低挽了发鬓,发上插支小巧金钗,娇俏玲珑。
这样看来似乎过的不错,并没有缺了用度,倒是自己担心有些多余了。
“娘子还好吧,”他听见自己问。
“娘子已经大好了,娘子说穆叔今晚不必去拜见了,好生歇息明儿早些赶路。”采岂道。
又是娘子说,楚穆微愣。这丫头自小跟随六娘子,对六娘子维护得很,这也该是她自己故意如此说的吧,是介意自己没去见娘子?还是介意自己来的太晚?
“娘子没事就好,三公子很担心她。”楚穆说道,“那你去照顾娘子吧,有什么事就让宣砚找我。”
“是,”采岂行礼,走了几步又回身,“穆叔,我娘她还好吗?”
“公子让他们管着庄园,该是挺好的。”
采岂点点头谢过很快上了楼。
“那穆叔,我也先走了,您早些歇着。”宣砚说道,蹦蹦跳跳跑远了。
“哎,”楚穆抬手想要叫住宣砚,想想止住了出口话语。
他们怎么撑到现在的?看样子过得还不错,是三公子留了银钱吧,三公子自小聪明定是早料到冯婆子不会真心服侍六娘子。可是三公子那么急切要他来是何意呢?
带着疑问辗转一夜,直到宣砚来叫,说娘子已梳妆好准备启程了才猛地清醒。忙不矢地洗漱好赶出来正见着采岂楚月娘上车的背影。
果然是大好了,他想。
几个家丁已牵了马侯在一旁,见他出来一小伙忙把马绳递上小声说道,“穆叔,六娘子好像能看见了。”
想起刚刚那一眼,仍心有余悸。几个小伙连续几日不停赶路疲惫不堪,好容易歇息一晚也就睡得深沉。一早被宣砚叫起很是不满,嘴里不由抱怨。
见采岂扶了一罩了幕离的女子出现也没在意,六娘子听不见大家都清楚,采岂一丫头只要三公子不在她又能如何。更何况穆管家也不在,几人瞄了眼依旧吵吵抱怨。
女子没理会由着采岂扶着缓慢行着,却在马车前停下转身伸手撩起幕离,抬眼扫过几人。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小伙想到。漆黑的瞳孔,明亮得异常的睫子,只一眼几人就噤若寒蝉。
女子并没说话,放下幕离上了马车也不管几人由着采岂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能看见了?怎么可能,楚穆接过马绳翻身上马,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车目露不满。采岂这丫头似乎变了不少,若是以往她见了他定是恭敬得很才是。这是怎么了?
“走,跟上马车。”打马前行,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