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有燕云骑士冷声回道:“禀俊侯,未发现张追踪迹。”
马上头年轻男子沉吟凝思。
张追在暗处凝神静气,观量那男子。
黑衣裹体,背披一领黑披风,手握一杆亮锃锃银枪。
面皮俊俏,却冷酷如冰,但也气宇轩昂。
又听燕云骑士称其为俊侯,张追暗中确认道:“冷面寒枪,漠北俊侯,这是那位罗小侯爷,也是个二流破空级。”
罗昂道:“恶贼张追想必早已逃之夭夭,速速召集各队骑士,返回定边侯府。赫连表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横遭不测。到其时自有父候与赫连舅舅发出海捕令,张追必不能逍遥法外。”
一众燕云骑士集合完毕,罗昂一马当先在前带领,燕云骑士随后跟上向山下滚滚而去。
待得罗昂率领着燕云铁骑远去,张追才忧容满面从暗处走出。
张追在山寨内游走着,入眼处满目疮痍。
各种死尸,各种死状,惨不忍睹。
昔日天罡寨大堂,议事大厅,已成灰尘废墟。
道道黑烟升腾,灰烬火犹未熄灭。
张追悲怆而叹,道:“天罡寨在燕云铁骑践踏下,一朝尽毁。本以为人生刚有起色,那想遭此大变。世事无常,祸福不定。数日前还曾与众兄弟把酒言欢,现今却是阴阳两隔。”
张追复又大恨道:“赫连家,罗家!来日必定叫你等血债血偿!”
张追走出天罡寨,满心忧思,:“天罡寨已被剿灭,我留在此地也无事于补。况且我杀了小帅赫连鹏举。赫连明飞罗文信得知后定不会放过我。燕云郡已非安全之地,不可久留。”
张追骑上一匹快马,连夜奔走。
山林官道,星月之下。
张追在马上心头五味杂陈。
时而忧,时而叹,时而悲,时而恨。
脑海往事浮现,一幕幕记忆闪来闪去,如同走马观花。
夜色黑黑冥冥,幽幽深深,北风猎猎。
乌云遮月,不一会竟是一朵朵雪花纷纷飘落。
张追面觉湿冷,微微抬头,便见天穹已是无星无月,黑如泼墨。
漫天白点在夜色中隐隐现现,原来是下起大雪。
张追想自己人生坎坷,屡遭磨难,心意憔悴。
于夜雪中自我激励,吟道:“不经盘错不成材,功业都从患难来。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张追愈是身临逆境,愈是斗志昂扬!眸中恨意滔滔,凶光爆发,思道:“大丈夫当宁叫万人切齿恨,不教敢有辱我人!我要教这天下人都畏我怕我,无人再敢笑我!除非我死,不然但教我还留一口气,我便绝不向命运妥协!”
张追从失意中振奋起斗志,思及今后打算:“还好先前安排雀儿大山宋家兄妹去了红山县接我老母亲,四人免遭此劫,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得赶快回家,免得四人遭了意外。”
当决定先回家一趟,张追便认准家乡方向,纵马驰奔。
时已严冬,大雪从夜晚直下到第二日下午。
这时张追牵着马走在红木村外道路。
时隔将近三年,故地重回,张追心中百感交集。
雪已下的尺许厚,每走一步,张追的脚都埋在雪中。
雪仍未停,只是下的小些。
红木村外,景象依旧。
红山还是横亘在村东。
走的越近,张追内心便越是无法平静。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总时不时浮出心头。
快到村口时,张追双眸一亮,村口蹲坐着一壮汉,不正是大山吗?
张追还隔很远,便叫道:“大山!”
村口张大山抬头远眺,见了张追,憨憨喜笑。
三步并作两步走,跑的连摔数跤,跑到张追身前抱住喜叫道:“哥!”
张追笑意吟吟,拍着张大山头上身上的雪,笑骂道:“憨货,下这大雪,你蹲村口作甚?”
张大山也学张追样子给张追拍掉身上的积雪,道:“是雀儿妹妹让我在这儿等哥回来。”
红木村路途张追最熟悉不过,拉着张大山便往村里走,问他道:“大山,见着我娘了么?”
张大山抿紧嘴巴默默不语。
张追看他样子也不再问,只拉着张大山向自家房屋走去。
张追心房颤颤不安,总有不详预感。
红木村中有在外的村民,望见张追便惊呼着跑开,张追回来的消息便像一阵狂风似的传遍全村。
等走到了自家院子,张追一眼望去,冷冷清清。
鸡笼猪圈,都已空空荡荡。
张追在院里叫道:“娘,不孝儿张追回来啦!”
连叫三声,屋中无人回应。
张追正心疑,门开了,屋中走出一苍颜老者,走路一跛一跛。
张追认得这老者是红木村村长严娃子,一直以来对自家颇为照顾,忙上前扶住,道:“严大伯,我是阿丑,我回来啦。”
严娃子喜道:“阿丑,你可算回啦。”
张追疑问道:“严大伯,我娘在屋中么?”
严娃子目光躲躲闪闪。
张追心中惶急,先一步自己冲入屋中。
马雀儿宋家兄妹都在屋中,面色哀伤。
张追望着床上,心咯噔一下,床上一块长布下盖住人身。
张追走近床边,手打着颤掀开头部长布。
布下是一老迈妇人,脸部聚拢皱褶,眼嘴紧闭。
面青紫,显然死去多时。
张追悲叫道:“娘!”
胸中血气翻腾,气劲窜动,张追哇地喷出一口血,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张追身在床上,目中悲痛。
马雀儿宋家兄妹在旁劝张追节哀。
张追魂不守舍,道:“什么时候?”
宋香道:“三天前,我们四个来的前一天大娘病故。”
严娃子叹息道:“阿丑你若早回来几天那该多好,你娘三年来天天坐在村口念叨着你,谁路过都要拉着人问,‘见没见着我家阿丑?’三天前你娘病入膏盲,整整念着你的名字三个时辰,才落下气儿。”
张追嘴角流出血丝,咬破嘴唇,痛呼道:“娘,儿不孝!”
复又昏迷。
夜间醒来,张追已渐渐镇静。
马雀儿泣声道:“阿丑哥。”
张追站起来,默默道:“不要哭,我好着呢。”
张追徒步走在屋外,四野白茫茫一片。
张追虽懊悔不曾母前尽孝,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未见着。
但人死不能复生,张追从极度悲痛中保持头脑清醒,思忖眼下紧要的事:“我已暴露在朝廷眼中,赫连明飞罗文信是不会放过我的。他们迟早会找来红木村,我得尽早让老母下葬,然后赶紧去诸葛学兄那里躲避风头。诸葛学兄才能远胜于我,我二人又同是烟波先生门下,在他那儿我可暂保安全。”
张追左右一望,两家邻居也房屋荒芜,景象凋零。
左边这家乃薛伯父父女居住,张追记得在童年时薛伯父便已带着女儿远去,从那时起便音信全无。
右边这家三年前张追赴京赶考时还在,张追问刚刚走来的严娃子,道:“严大伯,镜妹子一家呢?”
严娃子怅然道:“在你走后的第二年,镜姑娘一家便搬迁走啦!”
张追脑中想着薛伯父女儿薛玉如还是小女孩的样子,又想着秉性温柔软弱的大姑娘镜妹子,失落笑着道:“搬走了好,搬走了好。”
在这时宋香过来小声道:“张小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天罡寨呢?蝉儿说她想爹。”
张追眉头紧皱,忖度着怎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