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胜数的财富没有使你高兴万分,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从你接受你父亲不光彩的遗产时起,我就认定你也个贪心的人,难道是我想错了?
还有更让我奇怪的,你好像懂得我的心思。你说我在思念一个已不存在的人,很不开心,你把我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在画中生存而已。你好说我的样子失魂落魄,像是生无可恋。
我有什么可恋不可恋的,我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主人曾经对我说什么“吉祥如意,一帆风顺”,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吉祥话,事实上,人的一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那些活得好的人只不过是心胸特别开阔而已。就连人类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一个画中女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我心痛的只是主人而已。
你如此体察我的心思使我害怕,辗转了这么多户人家,我逐渐明白一件事:痴迷一个画中女的人都不是正常的人。当然,主人除外,因为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他的痴迷不会使他不正常,只会使他更加想要活在这个世上,只可惜,他已然不在了。我好像是一个不祥人,每家人都因为我的存在遭受了不幸。
而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不幸,这是真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告诉你,我只说真话。
或许是你悲伤的姿态引发了我的同情之心,我知道你见我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我,这种爱意纠缠你,勒紧你,灼烧你,直透你的心底和灵魂。
你一方面为这种异常的心理状态感到恐慌和羞愧,很想求得摆脱。另一方面却深深沉迷这种不可思议的恋爱游戏,我称之为游戏,应该是很恰当的吧,心细如你,已经从我冷漠的表情中看出了毫不留情的拒绝,这种拒绝刺伤了你,你小时候的诸多意愿几乎都被父母拒绝,你从来都未曾得到过他们的认可,你一直陷入自我否定的价值观中,不断给自己造成伤害。
如此艰难地成长,想谋求爱的欲望,得到他人的肯定,这才是你最大的心愿。
但我不能满足你的心愿。因为我的心早已给了我的主人,他现在已经死去,我的这颗心就已被埋葬了,无法再给你。
即便你愁肠百结,心思费尽,想出一切绝妙的好主意也依然赢不了这场游戏。
你甚至想要杀了我,你像蝎子一样抓挠我的脸,像雄鹰一样抠出我的眼,我不应该脸露欣喜,我不应该让你知道死一直都是我的渴望,你在刹那间看出了我的鬼蜮伎俩,并斥责我是一个心计深沉的恶女。你不会让我得逞,决定以使我永世活着来作为拒绝你使你悲痛的代价。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使你悲痛,还是你习惯陷入这种总是不被肯定的失落境遇中,你原本认为财富可以使你重塑信心可以为你找寻遗落的欢欣时光,没想到在一场又一场的醉生梦死之后,你依然不快乐。
你没有拿刀划伤我,却一次又一次划在自己身上,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任何失去尊严的求乞都不会得到怜悯的爱情,你何苦将自己至于如此悲哀的境地。
小火发现了你的异常,几次三番追问你究竟什么事使你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你无言以对,只是瞟了瞟我。
小火每次一见到我,就要瞪我几眼,他凶巴巴的眼神直叫我心里发怵。
他当然不相信一个不能言语的画中女能使你的生活产生这么大的波澜。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像你们这个年龄如果过得不开心大抵只有两件事,一是工作不顺心,二是爱情遭了罪,照理说,你的下半辈子不用愁,也早已辞去了警察的工作,应该就不是为了事业难过。那就是为了爱情,可是,他疑惑的是,你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谈恋爱了,那会是谁惹你不开心呢?
小火再次抬起头瞪了瞪我,他走在我面前笑了起来,“不会是她吧?”这句话使他觉得更加好笑,他自然不信。
可是酒醉的你对他说了一大通话,你也是憋得太久了,一咕噜全吐了出来。
你的话使小火脸色苍白,他可能真的觉得你疯了,但是你的态度却这么认真,你使他害怕了。
小火睁大不可思议的眼睛盯着你,复又盯着我,我居然也使他害怕了,他觉得我好像是活的一样,继而觉得这整间屋子都很诡异,小火甩开你,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你恢复了个正常人的模样,拿出一件东西给我看。
那是一卷录影带,我的神经绷紧了,我知道一桩祸事即将发生。
你播放了录影带,屏幕里清晰地显示我的主人如何一步一步地扭断那个妩媚女人的脖子,我好像又听到了一次脖子断裂的恐怖声响。
你说你待会儿就把录影带交给小火。你笑了,你渴望我的表情能传达给你一些什么。
但是,我也笑了,轻蔑地笑了。
可怜和卑鄙都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我还可以对你的可怜怀着一丝愧疚之心,但无法从你的卑鄙那里放弃我的尊严。
这样,我永远都无法再面对我的主人,我连在心里想他都不敢了,没有他,也就没有我。
你被我决绝的眼神怔住了。
你长久地凝视我,好像在苦思良策。
你没有料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烈脾气的画中女。
你又笑了,这次的笑和以往任何一次笑容都不相同,你的笑容含着邪光,你的举止显得放荡。
我不得不提醒你,千万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是在自寻死路。
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你笑得更肆无忌惮了,你对我说:没有人将你捧在手里,你就什么都不是。
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的手已经触到了我的脸。
正当我积聚杀人的力量之际,小火推门而入。
他看到这一切,脸上虽然没有惊诧的表情。
嘴里却说,真的是她,她真的是幽灵?她是鬼?是她把你变得这幅人模鬼样的?
你叫他走。
小火不走,他反而将你推到。
你一连几个月饮酒的生活已使你丧失了和他对抗的力量,你卧倒在沙发上,试了几次都无法站起来,其实,是我已然开始吞噬你的生命,慢慢地夺走你的力气和呼吸。这么慢,是因为我还有话要讲给你听。
小火站到了我面前,依然厌憎地瞪着我。
“只要我毁了你,日子就太平了!”
小火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和打火机,他想先划破我的脸,然后再烧死我。
没关系,我不怕,虽然我会不好受,但兴许我会感激他。
突然,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在了小火的脖子上。速度之快,连我都没有看清它是从何而来。小火死得很快,估计没感受到什么痛苦。
我看向你,你的手还保留着掷扔飞刀的姿势。我听你父亲得意地说过,你是个“神剑手”。
你忏悔似的看了看倒地的小火,然后痛苦地看了看我。
我要对你说的话早已说完。
如今,无话可说。
你摇摇颤颤地爬到影视机旁,取出录影带,点燃了今天的报纸,然后将录影带投入了报纸中。
你又爬到我身旁,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我凝神听着。
你说:“不要再悲伤了,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