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上方的一处风头上,听汐眼泪鼻涕哭了休渊一袖子,呜咽不止。
“我明明记得……我随便就进来的,为什么就……就不能随便出去啊。休渊,你快安慰我,这是在做梦……”
休渊抬手敲了个爆栗给她道:“疼吗?”
听汐捂着额头愣了半响,“疼。”哇的又哭得一塌糊涂。
休渊也不安慰她,就看着她哭,哭得她自己都觉得没意义了这才罢休。
听汐顶着双兔子眼,肝肠寸断道:“我是你自己人对吧,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了对吧,现在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对吧,你不会抛弃我对吧。”
一连几个对吧,她倒是一点都不笨。如今是出又出不去,住又没处住,这不赶紧抱个大腿,安置下自己再说。
“我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给我酿酒,住多久给我酿多久。”休渊趁火打劫。
听汐想了想,也无他法。有气无力道:“成交,那你要好好照顾我,千万不能让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否则,我……我在酒里下毒。这从今往后我们也算相依为命了。”
休渊叫她这威胁和用词不当闹得哭笑不得。
“唯两个至亲至爱之人永生在一起才叫相依为命。你与我非至亲非至爱,纵然相互照拂也不过短短几百年。你们花草成精,灵性修为最弱,生命最长不逾八百年。而你能修成人形至少已有三百岁。你且安心,剩下的几百年,有我在便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听汐吸了吸鼻子,内心里还是很感动。在沼泽里,除了柳伯是真心实意照顾自己,其他人都是有求于自己的酒时才会虚伪的对自己好。
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她分得清,虽然眼前这个公子人也不怎么样,但好歹没什么坏心眼。
就这样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过几百年就到了头。自己到底是什么,似乎并没那么重要了。
谷上的风很轻,像个顽皮的孩子拽着他们的衣裳袖摆荡来荡去。
听汐放开休渊被自己揪皱的衣袖,重打起精神,指着来时的方向抖擞道:“喂,你的树上的花可以酿酒,让不让我碰!”
听汐歪头一笑,她就是故意的,谁让休渊不让碰。
休渊又是一爆栗道:“不许!”
她胡闹起,“我们可是要住一起几百年啊。将心比心的说,我给你酿酒,你却一心扑在一颗树上,跟颗树争宠,我容易么!”
争宠……亏她想得出来。
休渊淡淡一笑道:“是麽?你若是觉得吃亏,你来当树。”
……
架着风头往回行去,休渊问她,“你有名字吗?没有,我送你一个,”
“我有,柳伯给我取了。”
“叫什么?”
“听汐。”
“这名字不好,八字太弱,等你再转世,我帮你取。”
……
一路回来,听汐的种种都被他推翻出各种不好不妙,不是太空,就是太虚,说得她浑身上下好像没一处真。只差没明着说她是个假货了。但她的陪伴却是货真价实,种着白樱的院子里,从此多了个活泼跳脱的身影。
春来。
“休渊,那几坛酒竹叶青可以喝了,自己去拿。”
休渊分不清竹叶青和青花酿,抱着青花酿喝得直咂舌头:“这坛子似乎酿砸了。”
听汐心疼得抱着坛子快哭道:“砸你个头啊,我昨天刚封的坛!你个笨蛋,吐我青花酿。”
夏至。
听汐猛着冰镇的酸梅汁喝得满头大汗时感叹:“这么热的天,巴不得泡在水里就好。”
她不过一念叨,却恰逢休渊路过。掐了个术法丢过去,将她变成条拇指粗的鱼,养在青玉的笔洗里泡了一个夏天。时不时在他写写画画的时候,吃上几笔墨水是常事。可有一回休渊太忘我,直等墨汁水里翻出来一条白白的鱼肚方才想起养了尾鱼这回事来。
秋临。
“休渊,想不想喝莓果酒。”
休渊被哄着带她上天入地的去耍了一天,莓果一颗没摘。
“休渊,帮忙摘桂花酿酒啦。”
休渊给她摘了满满一篮子桂花,结果她全做成了桂花糕。
这个秋天,休渊的感情被欺骗了好多趟。
冬到。
天越发冷了,谷里的温度呵气成霜。
这些年不勤修术法的后果就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没无用的凡人,怕冷怕热起来。
“休渊,我好像要冬眠了,明年春天见。”
她打着哈欠精神缺缺的和休渊告别,窝去被子里只露着脑袋,卷翘的睫毛安静的遮下来,不管不顾的睡了昏天暗地的一觉。
寒来暑去,人间的四季更迭不过只天上一日。言子归将听汐的画像铺在书案上左看右看,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画屏候在他身侧,低顺着眉眼,始终一言不发。
须臾之后,言子归起了身道:“小屏儿,本君眼下要出去些时间,你且帮本君好好看房子,回来给你带礼物。”
“帝君客气。”画屏低着眉眼的脸终于抬起了些,绝色的脸蛋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她对言子归这个四海帝君,实在算不得恭敬。
言子归要走的步子突然停下道:“嘿,小屏儿,你也不关心关心我干什么去。”
画屏道:“帝君言重。”
言子归摸了摸鼻子,自讨了个没趣,自找台阶下道:“本君认孩子去了。”瞧了瞧画屏波澜不惊的反应,又自己找没趣道:“这你总该问问是不是我孩子吧?”
画屏动了动眼皮子,将他期待的眼神狠狠蹂躏了道:“恭喜帝君。”
言子归“嘶”一声,一口气岔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险些背了过去。他也是自打脸不觉得惯了,晓得画屏不爱搭理他,还回回的凑上去找不痛快。
画屏乃孔雀一脉,骄傲根深于本性。她有骄傲的资本和骄傲的能力,她曾活在所有孔雀的瞻仰与触不可及里。可这一页被翻了过去,她成了如今可笑的存在。
她的父君说:“你应该死在魔渊,不应该活着回来。我们孔雀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荣耀不应该毁在你身上。”她不再是父君最得意的女儿,父君让她去死……
她即将被秘密处死的焚寂岭上,救了她的正是言子归。
这么多年了,画屏一直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憎恨他。她活着是屈辱,死了是荣耀,仙庭赐予的那些虚荣远大过父君心里她活着的价值。
五彩琉璃的珠帘挑动的声响里,言子归白衣风流的倜傥身姿消失在眼前。画屏的目光投向案上镇纸压住的画像,她忽然皱了皱眉,拿到手里细细的看,这副眉眼她似曾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