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各自不同目的的我们抵达涿郡时,已临近傍晚,在小龙的提议下,我们决定先找一处住所歇息,隔日再决定之后的行动。
涿郡城与我想象中的森严冷峻有些不同,城楼不算高大,屋宇也普遍矮平,因而即使全城笼罩着冰冷的景象,仍令人感觉平和而不陌生。
往来的人群略显稀疏,大多呼着寒气,结伴来回在拥窄街道上的模样,却是一幅不吵闹的喧嚣。
一层薄薄的积雪如棉被般轻轻盖在这座城上,呵护着早早即将入夜的北方冬城独有的安详。
……
我们从北门入城一路走来,途径的大多街边店家比较破旧,都已忙着打烊,遇到我们几个问路的陌生面孔并不热心。可以感觉到,一种由常山蔓延到周边郡城的自危感正影响着这里。
“涿郡有四个城区,以中央的十字街为中心,分割为东南西北城,我们现在身处的北城和前边不远处的南城,都是贫民聚集的地方,对外来人一向很冷淡。”张飞在入城前便披上了兜帽,大概是怕城里人认出自己,我和小龙也很默契地没有询问他原因,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被人问及的过往,“这些人就是这样,冷漠而自卑。”
“但他们心地不坏,”小龙没问到话,却捎带弄了两条革毯回来,披在了我和宓儿的身上,“那家店的大姐送我们的,虽然语气不算友善。”
“张飞兄是居住在哪个城区的?”兜帽遮着张飞的脸,但我感觉到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阿嚏!”宓儿的喷嚏缓解了气氛的紧张,她紧紧抱着小龙给她披上的革毯,裹作一小团骑在狮子背上。
“那涿郡的郡府在哪个地方,”小龙指了指东边和西边,“我们的目的是来拜访这里的太守,或许该找家离郡府近一些的住所落脚。”
“在东城,但那里戒备森严,行动不便,”张飞兄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些距离,“我知道南城的一家廉价酒馆。”
……
“看这安宁祥和的景象,完全无法将这座城与当时的常山联想到一块去。”从酒馆二楼的窗台望出去,可以看到飞雪飘落的不紧不慢,南城的百姓在即逝的夕阳下缓缓地往往来来。
“平和永远是危机最好的藏身之所,在这样的年代里,居安思危才能生存下去。”小龙已利索地将行李整顿完,“城里居民对外来人的警惕不无道理。”
“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完全不关心什么‘十常侍之乱’,虽然我出生在涿郡,但这地方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早与我完全无关,”张飞强调着他一路上已说过不下五次的话,“找到我那群兄弟的下落之后,我就会带着他们回去。”
一路上我们也领教过张飞兄的脾气,并不打算对此多劝说些什么。
“说起来,宓儿跑哪去了?”四下张望,发现宓儿似乎又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去玩了。
“或许也不用太担心,她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机灵,而且也有‘狮子’陪着她。”小龙苦笑道。
“什么?本大爷的坐骑可不是小毛孩的保姆,找人的工作还需要它出力呢。”这下反倒换作张飞一脸不快,甩门而去。
“不如我们也去找宓儿吧。”虽然宓儿看起来和一般同龄的孩子有所差别,但看起来终归还是个孩子,要我一点不担心自然是做不到的。
“我去就行,沿路也好问些情报。云你好好歇息一会吧,从上了古道后就没好好合过眼。”
也好,交给小龙就放心了,不得不承认,身体的疲劳明显地盖过了其它思考,迷迷糊糊间,一片悠然的梦乡不期降临。
“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朦胧间仿佛听见小龙说道。
……
——小龙等人入住南城酒馆的同一时刻,在十字街通往西城的小巷里,宓儿骑着低吼警戒着的狮子,和两名男子不期而遇。
“叔叔,你们的衣服难道是金子做的吗,闪闪发光的好漂亮。”宓儿拍着手,对两名男子的着装很感兴趣。
“一个……小……姑娘?和……一匹……狼……”两名男子穿着黄金色的服饰,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闪耀。
“喂,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孩,但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回家可是小孩子世界的准则。”两个男子有着相同的银白发色,相似的黄金色着装,仔细看的话,脸也长得一模一样,但截然不同的说话方式和性格神态又让他们两人看起来要比绝大多人有辨识度的多。
“家是什么呀?宓儿没有哦。”
“好……可……怜。”两个男人中头发较长、说话温吞、紧闭双眼、面无表情的那个摸了摸宓儿的头。
“喂喂,不用在这种关键时候让我们碰上这种事吧。”头发较短的那个摆着一副不爽的臭脸,叉着双臂狠劲跺了两下脚,“今晚可有重要任务,迷路小孩什么的,还是袖手旁观吧?”
“反正……支援队……也还没来……先陪陪……小姑娘……”
“他们怎么还没来,”短发男子的脚跺的更快了,“早过约定的时间了,竟让我等着,有他们好看的。”
小巷间开始变得昏暗,夕阳带走了今日黄昏的最后余晖。
……
——小龙离开酒馆去找宓儿的同一时刻,三位刚来的客人与他擦肩而过。
“好吧,”邹靖在喝过几口酒后,情绪反倒稳定了许多,“尽管你们所做的事有些多余,但我还是得谢谢你们。”
“我还是不太明白邹校尉的意思,你说涿郡要完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巡逻兵小武和夏恽在帮被打的邹靖解围后,将他带到了城南的小酒馆中歇息。
“你们两个,是新人吧?”邹靖被打的不轻,右眼肿的发紫,无法睁开,说话时嘴角还渗出一些鲜血。
“我是年初时入队的,大家都叫我小武,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将军。至于我的搭档,”小武点了点身旁打着哈欠的年纪小些的巡逻兵,“他叫夏恽,是前几日刚来报道的。”
“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向往,真不错呐。”邹靖猛地灌了一碗白酒下肚。
“邹校尉?”小武不完全明白邹靖的意思,但已能感受到一些端倪,这座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或许的确正要发生什么大事。
“‘中山靖王’”从邹靖口中呼出这四个字,带着浓浓的酒气,“你知道么?”
“三百年前统领北方一带的贤王,涿郡的守护神,只要是涿郡出生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小武挠了挠鼻子,看了眼邹靖,担心自己对于英雄的描述有什么不敬,“我们如今的太守刘焉刘大人就是中山靖王的后人。”
“没错,中山靖王和他的后人世代统领着涿郡,我们也都愿意相信,他的英灵也一直守护着他的儿孙和子民,即便是乱事四起的年代,涿郡也依然祥和太平,民众过着富足安定的生活,然而这一切……”邹靖顿了片刻,“要结束了。”
“邹校尉何出此言?”小武有些紧张,不慎碰翻了手边的酒碗,“哐”一声,吵醒了一旁瞌睡着的搭档夏恽。
“常山之变……”邹靖将声音压得很轻很低沉,才瑟瑟抖出四个字,但事实上这没有什么意义,这在涿郡城中早已是妇孺皆知的话题。
“啊啊。”夏恽应和着点了点头,又埋下继续睡去。
“诚然常山离涿郡并不远,遇害的常山王刘颉也是我们刘太守的族亲,但这不意味着涿郡也会遇到那样的事吧。”小武真心觉得邹靖有些过滤了,也难怪夏恽这样的直性子青年会觉得这种大叔的话很无聊。
“问题就在这里。”邹靖察觉到了小武的怀疑,“这个‘族亲’并不一般。”
“什么意思?”
“你们果然不知道,”邹靖见小武一脸好奇诧异的表情,语气反倒得意起来,“那是一段被尘封的,鲜为人知的历史。”
“……愿闻其详。”
“中山靖王……并不仅仅是一个平常的封王称号。他的封地北至涿郡,南至常山,在当时被叫做——‘中山国’。”邹靖猛灌了几口酒,才继续说道,“中山靖王大人和其他六位刘姓兄弟一起,被封为了后汉王朝开朝的第一代‘七大封王’,而其中也正包括了常山太守刘颉的祖先。据我所知,这七位王掌握着整个王朝最不希望被世人知晓的秘密,以至于他们的后人对历代天子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直到这一代天子……终于有所行动了。”
……
——同一时刻的涿郡北城一处破庙里,一股不详之火正抽搐似的燃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飞的双手沾满了与他长袍不同的红色,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暗红。“八蛇”山贼团失踪的成员们尽数倒在冰冷的血泊中,周遭还散乱着几具穿着黄金色装束的陌生尸身,和残留在空气中似嘲笑般的寒意。
“告诉我!回答我!副首领,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任由张飞如何使劲摇晃那支离破碎的躯体,也不会再得到任何回应,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们没有回应首领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