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川很想发火,又觉得这火不是他应该发的。万雄和余秋琪之间的恩怨,他能理解多少呢?余秋琪现在的处境,万雄比他肯定更心痛、更担忧。于情于理,万雄怎么做都应该不过分。只是对乔一川来说,过分地依赖感性的人,会失掉对事物的理性判断。对一个身处职场中的人来说,理性判断是必备的素质。在职场跟人容易,跟对人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谓的站队,是极具风险的行为。“树倒猢狲散”就是对职场站队的一种极好的描述,乔一川对这些耳闻目睹了不少,特别是父亲乔佰儒自杀之后,他的这种感受来得尤其强烈。一夜之间,门庭冷落,就连父亲最器重的人也是见了他远远地就躲避。这也是他在这两年中,对任何事情打不起精神的原因。他原想就这样事不关己地混下去,就这样与世无争地混下去。可郝小麦的一个电话,让他发现,他在消耗日子的同时,日子一样在消耗他,而且连同他的老婆一起消耗掉了。想让日子精彩,想让日子被自己掌控,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自己强大。
乔一川变成了指挥官,他指挥着殡仪馆的人抬吴得喜的尸体,让他们尽量小心一点儿,尽管人死了,撞了、碰了都不再有痛感,可乔一川还是让他们走慢一些,尽量不要让吴得喜被碰到了。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郝小麦,她当初独自面对自己父亲的丧事时,是用怎样的坚强和毅力挺过来的呢?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郝小麦不再把他当作她的依赖、她的未来和她的梦想呢?
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不再成为爱人、妻子的依赖和未来时,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她一如既往地等着他、爱着他、守着他呢?
乔一川突然很想念郝小麦。只是当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时,手机再一次像烫手的山芋一般,烫得他不得不缩回了手。当他的目光落在吴得喜的尸体上时,一种命大不过死亡的无常让他陷入了悲哀之中。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乔一川和万雄都没有说话。沉重和压抑让他们各自看着窗外的景色。倒退的人和树,倒退的楼房和城市渐行渐远,乔一川便知道殡仪馆近了,吴得喜这个人化成灰的时间也近了。人死如灯灭,那种灰飞烟灭的破败竟让他有种痛楚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吴得喜的尸体被推下火化间的滑道,随着一道门被封死,乔一川的心猛地往下沉,那种痛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闷,闷得透不过气,闷得像无数双手按住胸口一样。
手机响了。乔一川逃出火化间,走到一棵树下去接电话,电话是老爷子的秘书打来的,大意是他已经安排了,晚上他请办案领导吃饭,有什么要求,让乔一川当面和办案领导说。乔一川连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直到对方挂断电话,乔一川还沉浸在他的感激情绪中。
万雄过来了,他问乔一川:“是不是余秋琪的事解决了?”
“你现在除了‘余秋琪’三个字外,还有别的字吗?”乔一川没好气地说。
“对,我除了担心余秋琪外,我管不了其他的。是我害了她,你知道吗?是我害了她。如果我答应和她结婚,如果我少一点儿自尊,如果我不在乎花不花她家的钱,她就不会嫁给姓吴的王八蛋,她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摧残和打击。你知道吗?姓吴的王八蛋不止养了一个小女孩,我老早就知道,我以为远在北京的事传不到秋琪耳朵里,我以为有了孩子后,他会收心。可是,我错了。这个王八蛋毁了秋琪的同时,也毁了秋琪的孩子。你知道吗?秋琪在半年前打掉了孩子,她在半年前就知道吴得喜的事情,她在半年前打掉孩子时的痛心你懂吗?有几个女人愿意亲手扼杀掉自己的孩子?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是我造成的,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懂不懂?我就是给她做一辈子的奴隶,我也还不了我带给她的这些痛苦。”万雄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乔一川知道,那张痛苦的脸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乔一川拍了拍万雄的肩,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万雄和他及余秋琪不一样,他和余秋琪都是富二代,他们都有一个好爸爸,尽管乔佰儒突然自杀,可留给他的资源恐怕是万雄一辈子都难以争取到的。就拿现在来说,万雄纵有一百颗救余秋琪的心,他也没有能力。在北京这个五彩缤纷的大都市,他想施展他的秘书才能,却没有半点儿空间,他这样的秘书在北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余秋琪的父亲是个矿主,她住的房子是父亲送给她的嫁妆。170平方米的跃式楼,在江南,光是装修就花了200多万元。这对万雄一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承受不起余秋琪带给他的这种压力,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闪了,逃掉了。这才让吴得喜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也才让吴得喜在北京肆无忌惮地养了一个又一个小女孩。那个时候,万雄的自尊心太强了,他想靠自己的努力买一套房子,他想在余秋琪面前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他就是没有想过,他的临时逃婚,把余秋琪推进了火坑,让她随随便便地嫁给了吴得喜,随随便便地做了一个并不爱她、她也不爱的男人的老婆。如果说职场对吴得喜是一种投机的话,婚姻对他同样也是一种投机。这样的一个人,万雄却拱手把他最爱的人让给了他,让他无休止地欺负了她6年。他一想起这个,就恨不得拿刀捅吴得喜,只是当吴得喜真的被人捅死,还被剪掉命根子时,他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所发生的这一切。他能感受到乔一川的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去传递他应该弥补给余秋琪的那种割舍不下的爱。
乔一川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完万雄后,就给司守利打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乔一川压了压声音说:“司部长好。给您汇报一个情况好吗?晚上请办案组的领导们吃饭,您来和他们谈我们的要求,还是我和万雄自己做主?请司部长指示。”
司守利越来越喜欢乔一川这个年轻人,他突然发现,他在这两年中太忽略他了。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进入公司权力中心的极佳接班人,如果他希望有接班人的话。当然他这次来北京也是有目的的,除了成道训董事长的信任外,另外就是成道训董事长暗示过他,接手吴得喜的人由他来推荐,最好是年轻人。
司守利对乔一川说:“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就这一句话,司守利把什么都说了,又把什么都做了。放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他既要试探乔一川的能力,又要看看乔一川是不是心藏恨意,他可不愿意他推荐的人成为第二个吴得喜,更不愿意把一个心怀恨意的狭隘之人推到成道训董事长面前去。关于乔佰儒的死,他多少知道一些,公司运行的项目出了事故,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如果乔一川为这事和整个公司过不去的话,别说在北京混不下去,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更不会有他的出路和前途。现在,正是他,也是成道训董事长考验乔一川的时候,如果乔一川走出了小我,那他就会子承父业,甚至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乔一川当然不会知道司守利在考验他,他在电话中这么征求司守利的意见,其实就是想听一句话,司守利去不去。他不想让司守利知道,父亲还给他留着北京老爷子的关系,他并不想和司守利还有司守利背后的成道训董事长形成某种对立。他很清楚,目前他没有这个实力。就算有,他也没有扳倒他们的证据,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卧薪尝胆。
司守利的答复让乔一川松了一口气,他挂掉电话后对万雄说:“哥们儿,从现在起,打起精神来。晚上就可以确定秋琪的事情,天还没塌呢。我们赶紧处理完吴得喜的事情,晚上拿出精神来喝酒。”
万雄被乔一川一提醒,很快从悲伤情绪中走出来,恢复了他作为秘书的良好素质,进到火化间办理手续。乔一川没跟进去,他相信万雄比他更善于处理这些事情。上帝在造人时,总能给某个人特定的潜能,把这种特定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这个人就会被认定为成功。乔一川是这么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和界定的。就拿他和万雄来说,他就做不了万雄能够做的事情,当然万雄也做不了他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处理吴得喜的事情上,还算顺利。当乔一川和万雄办完一切手续后,就打车直奔老爷子秘书订的地方。在车上,乔一川问万雄:“卡上的钱有多少?”订的地方是王府井,孟明浩倒是很客气,说他请客,可这种事情,哪能让别人又贴资源又贴钱的呢?说什么,他也得不动声色地埋单。
万雄看了看乔一川说:“秋琪把卡交给我保管着,而且密码也告诉我了,卡上的金额不小。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她,她似乎做好了什么准备,又似乎在交代某种结果,这一路上,我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她突然想不开,突然出现意外。”万雄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乔一川。他也知道,乔一川动用了他父亲的关系,也明白了余秋琪为什么坚持要乔一川来,而且求救的时候,面对的是乔一川。原来余秋琪比他这个长年泡在职场中的人更明白,权力的支配总是在少数占有资源的人手中。
乔一川没看万雄,他知道万雄在看他,也知道万雄有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舒服和不服气,但是万雄信服他,至少万雄目前只能信服他。这儿毕竟不是江南,乔一川的资源肯定比万雄要广、要深。
乔一川知道卡上的金额肯定足够他今晚花的,他心里安稳了许多。在王府井消费,很多时候是个无底洞。不管怎么样,他今晚是豁出去了。
王府井到了,孟明浩和乔一川也是第一次见,他倒是对乔一川和万雄很客气。他们刚坐下来,办案组的领导就来了,一共有四位。其中有一位自称老王的人显然和孟明浩关系非同一般,他倒像个主人一样,一边一个一个地介绍来的人,一边招呼上座、点菜。这倒让乔一川和万雄省了不少事,如果真让他们来应付的话,乔一川还真有些拿不定该从哪一招开始。而且这个老王看得出是这四个人的头儿,他点完菜后倒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孟明浩身边,和他谈起了自己当兵时的情形。
酒和菜同步而上,孟明浩提议由他和乔一川、万雄三个人敬办案组的四位领导,他这么一提议,老王率先站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这些落在乔一川眼里,他就已经明白,老王肯定是老爷子提拔过的人。余秋琪的事,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万雄陪客陪得极尽周到,谁没酒了,谁要吃什么菜,他全看在眼里,在别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为他们服务到了。孟明浩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看得出,他很满意万雄的举动。果然,酒到一定程度,他指着乔一川和万雄对老王说:“这两位是老爷子老家的人,他们有什么要求,你们在不为难的情况下,替他们办了吧。”说完又举起酒杯敬办案组的人。他一提,乔一川和万雄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大家在共同举杯中,结束了这次酒宴。
当孟明浩去埋单时,老王却扯着他说:“这单我来结,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哪里能让您破费呢。”
乔一川走到他们身边说:“多谢二位如此抬爱我们,账,我们已经结了。二位不要客气了。我想问一下,能不能让我们现在去看余秋琪女士呢?我们很担心她。”
老王看了一眼孟明浩,笑了一下说:“那位女士很顽固,啥也不肯说。好在与死者同居的女孩在逃跑中遇车祸身亡,这案子就好结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警局接她走。”
乔一川和万雄对视了一下,他们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过乔一川很清楚,这案子肯定存在问题,老王心里清楚,办案组的人都清楚。怪只能怪,那个与吴得喜同居的女孩死得太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