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臣亦赞同荣公和司士大人的建议。”姬仲启奏,“但为维护天下安宁,建立天子八师刻不容缓。只有强大的军队,才能保障王室的尊严,稳固疆域,促进国泰民安。”
“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需要很多钱啊!”妊太颠启奏,“大王,王朝初立,应先富民而后强军。倘先扩张军事,必然要加重各诸侯国贡赋,那么民众所承当的赋税就会日益沉重,所产生的后果就是王室有威,却失仁失德于天下。德之不行,又怎能行王道呢?”
姒烈启奏:“大王,太宗大人所言乃金玉良言。臣夜观天象,见启明星闪烁不定,望大王施恩万民为重,以炫耀王室尊严为轻,方能确保江山社稷长久稳固。”
姬发沉默片刻:“周公,太祝大人的言论你作何感想。”
“振聋发聩。”姬旦出列启奏,“大王,开明的王朝不仅需要耿耿忠臣,更需要褒贬时事的谏士,甚至于是以死维护名誉的烈臣。忠言固然逆耳,却能不使人陷入虚妄。臣有一事向大王禀告,覃夷覃齐两位大人自牧野之战后不辞而别,隐居首阳山。闻大周王朝创建,裂土分封,发誓不屈膝为周臣,不食周粟,以死明节,活生生饿死在山上了。”
朝野震动。
姬发神情悲切:“生而为人,饿死是最悲惨的死法了。伯夷叔齐乃旷世贤达。从前不愿向殷商摇尾乞怜,今又不愿向大周王朝卑躬屈节,真乃烈士。列位臣工以为要如何处理此事?”
祁光启奏:“大王,臣以为应下旨命孤竹伯赶赴首阳山,收殓伯夷叔齐遗骨运回孤竹国安葬,落叶归根可告慰死者再天之灵。”
姬郑启奏:“大王,臣以为太卜大人之言欠妥。伯夷叔齐追随先王多年,荣辱与共,有口皆碑。应捡遗骨安葬于毕原先王的陵寝旁,以示忠义。”
姬旦下跪启奏:“大王,太卜大人和太士大人的提议乃人之常情,然伯夷叔齐两位大人之死却不寻常。臣请大王下旨诏告天下,褒扬两位大人气节,颂赞隐士风范。将两位大人遗体封存于殉难山洞,开山辟道,树碑立传,供后人瞻仰。”
姞辛甲大惊失色,急忙启奏:“大王,万万不可。伯夷叔齐虽死的惨烈,却是为抗拒大周王朝殉节。倘树碑立传,有辱王室威严,还会助长逆鳞抗命之风。”
姬旦再奏:“大王,王者存仁德于四海,容荣辱于天下,不会强迫任何人忠君爱国,亦包容**********之士。自古六欲有节,隐士贤良皆视名誉大过生命,信仰和尊严不容践踏。臣以为为两位大人树碑立传,才恰恰无损王室尊荣,更能体现大王的仁爱之心。”
众臣窃窃私语。
姬发示意大家安静,语调深沉:“人世间爱恨二字最让人纠结。因恨成爱的事情少之又少,因爱成恨的事情多如牛毛。可是自寡人而下,大家都习惯被人爱,不习惯遭人恨,但世事难为,哪有只爱不恨的事情呢!周公适才所言不能强迫任何人忠君爱国,这话让寡人愧汗。说来说去,大周王朝不是寡人一个人的。文武百官,诸侯附庸,隐者士人,黎民百姓,人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憎。何时骂声少了,赞颂声多了,就表明民富国强了,王室的威望也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太史大人,我朝开国第一件大事,莫如为伯夷叔齐树碑立传。你亲自去首阳山,祭奠贤达,把伯夷叔齐的事迹载入史册,彪炳千秋。”
姞辛甲躬身:“遵旨。”
退朝后,姬发来到了后宫。
邑姜和宫女们正在草地上逗刚会走路的姬诵玩,见到姬发到来,招呼宫女看好孩子,赶紧迎上前去,下跪伏地:“臣妾恭迎大王。”
姬发扶起邑姜,拍了拍她的手:“在家里就不要注重礼节。”
邑姜笑了笑:“夫君是天子,为尊为贵,处处要讲究王室礼仪。”
姬发摇了摇头:“礼数太多,会让人烦。陪我走走。”
邑姜依言陪着姬发散步:“夫君,诵儿生性腼腆,像个小丫头似的,学说话走路都慢,怕见生人,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姬发扭头看了看姬诵,宽慰地道:“我9岁还尿榻呢,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要经历很多转变。现在诵儿还小,不要为难他,抹杀了孩子的天性。”
邑姜不乏忧郁:“诵儿不是一般的孩子,太懦弱日后难成大器。夫君怎会放心将来把江山社稷托付给他…”
姬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停下了脚步,一脸沉重:“在众兄弟之中,其实我不是最出色的。当下坐在天子的大位上,每天勉为其难地处理很多事,我如坐针毡啊!将来倘若诵儿不具备领袖群伦的资质,为了王室的荣耀,我会把大位传给有能力治理天下的兄弟。”
邑姜浑身颤了颤:“夫君千万不能这样想。父死子继才是正统,兄终弟及就会祸乱丛生。臣妾这祥说不是袒护诵儿,更不敢别有用心地为他争名分。主要是千年以来,因禅位发生的祸乱和悲剧太多太多了。”
姬发牵起邑姜的手走入一座亭子,在铺设的席子上坐下,拿起一方镇席的小兽看了看,又放回原处:“邑姜,世人都指盼有英明的君主,可是无论怎么包装,坐在君主大位上的人,终究是凡人。如今我贵为天子,你贵为王后,拥有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终日要为江山社稷操劳,不能像贫贱夫妻那样和你相濡以沫,这是我的悲哀呀!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有许多优越感。然而在父辈的光环笼罩下,很难取得超越父辈的成就。日子太舒适了,会让人丧失进取的锐气。你若真指望我们的儿子将来有出息,就少娇惯他。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多受些挫折,成人后才会有担当。光宗耀祖这句话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我凭先王打下的坚实基础夺得了天下,绝非出于侥幸。那是我记得前人栽树的恩泽,不敢放纵自己,一味地躺在树下乘凉。我以先辈为荣,彰显氏族和家族的名节。我的子孙可否会像我一样珍惜荣誉,守护名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名节被玷污,就意味着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想爬出来,就难了。”
邑姜靠在姬发的肩膀上:“夫君,臣妾能体会你肩负的重任和承受的压力。但愿臣妾能多帮你分忧解难。”
姬发抚了抚她的秀发:“今晚我想举行家宴,让四弟和丽妃过来吃顿饭。你和丽妃多亲近亲近,她怀了孩子,别在因为她的过去羞辱她的尊严。”
邑姜想了想:“好吧,臣妾是王后,不能小肚鸡肠。”
姬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