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生取了药瓶告退,原路返回自己的帐篷,将解药交给焦急等候的姬旦。
在姬旦求得解药的时候,子武庚在对面的军营中的一座帐篷里看着一干受蜂毒折磨的女兵,心急如焚。
有的女兵中毒太深,已经昏迷。有的女兵脸部和手部红肿得不成人形,高烧不止。有的女兵疼痒难耐,不住呻吟。可是军中大夫束手无策。
子武庚走出帐篷,遥望着灯火通明的联军大营,心中惦念被俘的丽妃,五内如焚,欲哭无泪。他左思右想,跃上战马驰往中军大帐。
嬴蜚廉和众将领聚于帐内,因粮草迟迟不到,一筹莫展。
方伯虎道:“老太师,丹季这厮紧闭城门,拒不听几番前往催粮的信使的申诉,到底是何用意?”
嬴蜚廉烤着火,脸色阴沉:“凭丹季一人,不会有胆子敢断我大军粮草。怕就怕是帝君惟恐我军怠战,故意授意丹季闭城,如此我军的处境十分艰难,除了孤注一掷,别无他法了。可是仓促出战,根本没有胜算。”
子武庚跳下战马,匆匆入帐:“老太师,丽妃娘娘被俘,令我军士气低落。只有下定决心与贼子决一死战,尽快营救娘娘。否则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担待不起。”
嬴蜚廉眼角跳了几跳:“殿下不必心焦,娘娘乃尊贵之躯,料贼人必不敢怠慢。且在多等一日,看粮草是否运来。”
子武庚跺了跺脚,转身出帐,抬头仰望着苍茫夜空,万般无奈。
姬旦从散宜生手中拿到解药,在夜幕下马上来到拘押丽妃的帐篷。
丽妃脸和脖颈胀肿,绻缩在囚车里,神情恍惚,浑身不住颤抖。
姬旦吩咐负责看守的几名女兵打亮火把,凑到囚车前看着丽妃的惨状,心痛不已:“那小丫头的恶作剧竟把一个生香活色的大美人蹂躏成这般样子,实在让人心痛。”
丽妃在恍惚中竭力想睁开肿胀的眼睛,可是办不到。
姬旦把手伸入囚车,轻轻抚了抚丽妃青肿的手,柔声道:“丽妃,你且在忍忍。我已经为你求得解药,马上就可以为你疗伤。”
丽妃张了张肿胀的嘴,含混不清地道:“…你…是…是…谁……”
姬旦收回手,浅浅一笑:“我是谁无关紧要。只要能治好你的伤,我便心满意足了。”他直起腰转身掏出两个药瓶交给一名女兵,“马上烧一锅水,稍微放点盐,先给丽妃娘娘清洗伤口,然后用药轮番涂抹在患处。千万要照顾好她。”
女兵接过药瓶:“属下谨遵姬旦大人吩咐。”
姬旦向前走了两步,转回头看着丽妃,脸上充满怜惜之意。
两天一晃而过,军队集结整装待发之时,姬旦亲自端着一盘食物来探望丽妃。
丽妃坐靠在囚车里,微闭着眼睛,脸上的伤口已经消肿了许多,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听到响动,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姬旦笑吟吟地站在眼前。
丽妃打量着姬旦。这个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英俊洒脱,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她避开他充问满关注的眼神,把头扭到一边。
姬旦并不介意丽妃的态度,示意看守的女兵退出去,亲自打开囚车,把盘子端进去,又关上了门。
两人静默。
外面人喧马嘶。
丽妃抖了抖长长的睫毛,缓缓转过头,抬起了眼睛:“你是姬昌的儿子…”
姬旦点头:“不错,我叫姬旦。”
丽妃道:“谢谢你寻药为我疗伤。但身为囚徒,要杀要剐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倘若你要羞辱我的话,我会立马嚼舌自尽。”
“我不会羞辱你,也绝对不会容许别人对你有丝毫羞辱之意。”姬旦一脸诚挚,“自从在阵前看到你,我便对你心生爱慕。今生今世我姬旦活一天,便会关心你照顾你一天。”
丽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海誓山盟,有多少能够兑现?今日你出征是否还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何必奢谈永远?何况我是帝君的宠妃,今日又沦为阶下囚。无论是哪种身份,你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事在人为,”姬旦道,“大丈夫活着,就是要把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变为现实。今日我依然会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可是为了你,我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不是我的囚徒,而我一定是为你解除枷锁的那个人。”
丽妃扶着栅栏站起来:“我欣赏你的自信,可是我不会背叛殷商,背叛帝君。”
姬旦道:“我也很欣赏你的忠诚,但你忠于的腐朽朝代和暴虐的君主都会覆灭,我要带着你见证一个崭新的国度的诞生,并且为了缔造这个新的国度奋斗终生。别人能给予你的荣华富贵,我不能给予你。然而我能让你一生幸福。因为我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丽妃看着他的神色:“这么说,我最好祈祷你能活着回来了…”
姬旦笑了笑,脱下麾袍放在囚车上:“披上袍子,趁热吃些东西,别着凉。”
丽妃低头看着麾袍,心里升起一丝暖意。待她抬起头,姬旦已经走出帐外,跨上了战马。她看着他催马带着一支军队驰骋而去,心中竟然莫名地泛起了阵阵涟漪。
残雪尚未消融的荒原上又一次异常热闹起来。
阴沉的天空下,两军立兵布阵,但殷商军队士气低靡,联军士气高昂。
为弥补劣势,嬴蜚廉下令抢先擂响了战鼓。
隆隆的鼓声中,殷商军队准备发起攻击。
这时,联军阵营散开,尤房和小姑娘分别骑着白虎和花豹,率着一群豺狼虎豹涌出来。
殷商军人大惊失色,战鼓声一下停顿了。
乘对方没有发动战车,姜尚挥动了令旗,联军如潮水般发起攻击,冲向敌阵。与此同时,殷商军队左右的战俘军队倒戈,从左右攻击兵车和骑兵。
战场上的形势瞬间改变,嬴蜚廉所率的三十多万军队遭到前后左右夹击,溃不成军。
杀戮声不绝于耳。
鲜血染红了雪原。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一切渐渐归于平静。倾倒的千百面旗帜、数百辆战车,上万匹战马和几十万将士的尸体覆盖在原野上,无声地控诉着战争的无情。
大批秃鹫和乌鸦从天而降,贪婪地啄食死尸。
姬旦等人率武士打扫战场,陆续发现了重伤的子武庚以及嬴蜚廉、方伯虎等一干殷商将帅的尸首。
面对过于惨烈的场面,覃夷跪在凝固了鲜血的冻土上嚎啕大哭。
覃齐不停安慰覃夷。
覃夷握着覃齐的手,声泪俱下:“三弟,我一生追求公平正义,宣扬仁义道德,今日才知道愚不可及。屠刀之下,哪有什么仁义啊!淫威之下,怎又会有仁慈的君主?我为参与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忏悔不已,恨自己生而为人,却又行禽兽之事。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覃齐道:“大哥并没有动刀剑杀戮,勿过于自责。”
覃夷摇头:“天下之所以有暴行,皆在于人人认为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世间之人,为名、为利、为爱、为恨总是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争斗不休。公义总是被私欲玷污,良善总是被谎言蒙骗。三弟啊,我们一直谴责殷商残暴,看看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尸体,难道周国不残暴吗?我们还能指望改天换地之后有什么仁政吗?”
覃齐看了看四周,叹了一口气:“大哥既然不再对新政存有幻想,愚弟愿陪你弃官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覃夷拭了拭泪,站起身来,摘除冠冕抛在地上:“从前我不愿做殷商之臣,如今我耻于为周国之臣。倘周国统治天下,我发誓,不食周粟,不闻周律,不奏周歌,不羡周渔。”
覃齐也解除冠冕:“愚弟遵行大哥之志,如大哥以死明节,愚弟断不苟且偷生。”
两人穿移尸体堆,在寒风中远去。
取得大捷的姬发并没有被空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在南宫適从后方及时运来充足的军粮的状态下,挑选了三干精壮骑士,由妫闳夭率领,乘胜向朝歌进军。
“闳夭大人,”姬发把妫闳夭送上战马,郑重其事地道,“您为先锋,攻下朝歌,我封您为列侯,参战将士皆加官进爵。”
妫闳夭笑了笑,带着三千名血染征袍的将士打马向朝歌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