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离开寝宫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
妲己坐在燃着炭火的寝室里的软裘上，慵懒地披着一件血红的兔皮大袍，半裸着左边的香肩，对着一面铜镜用野牛角梳子梳理着头发。
在男人的眼里，世间最动人的景致莫过于美人梳妆。尤其透过纱幔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精心打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然而子受此刻在门前回头看着妩媚丰满的妲己的背影，温存之意荡然无存，心头涌起了不可名状的酸楚。
自获知周国叛变，串通南方各部族蛮夷谋反，国运动荡，作为天下之主，子受寝食难安。
他转回头，紧紧地捏了捏佩剑，在打着宫灯的内侍宫女的侍候下，匆匆离开了寝宫。
从后堂去上早朝的路上，子受在一幅巨大的屏风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屏风上绣着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裸身在温泉里沐浴，一只燕子含着一颗珍珠般晶莹剔透的卵，落到了其中一个女人的手心上。这一幅动感十足的刺绣，所讲诉的是商人的远祖简狄吞燕卵而受孕的传奇故事。
子受看着屏风，突然抽剑砍烂刺绣，收剑入鞘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内侍宫女们打着灯笼，心惊肉跳地一路小心伺候。
子受来到朝堂上在宝座上坐下，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后，看着摆在几案上的熏香炉里冒岀的袅袅香烟出了一会儿神，开了口：“寡人来上早朝的路上，看见天上下雪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喜欢谈论风花雪月的臣工，都会说瑞雪兆丰年之类的雅词。可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饥民，在天寒地冻中恐怕就没有这种雅兴了。为此一大早在朝堂上，寡人不愿意听到歌功颂德的屁话。”
文武大臣们互望，纷纷垂下了头。
“商朝立国600年以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一直作为佳话广为流传。这种拙劣的谎言竟然能让人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子受接过一名内侍斟的酒呷了一口，“冢宰大人，你相信我们的祖先吞了颗燕卵就怀孕了的荒唐事吗？”
祖伊抬了抬眼：“回禀帝君，老臣不敢妄议祖宗。不过，女人若是见到日月和花草树木都会有感而孕，若是吃鱼虾食鸟蛋就能生儿育女，那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干什么？”
子受笑了一笑：“别有用心之人总是爱妖言惑众，用诡言邪术蒙蔽世人。如今姬发用妖术蛊惑人心，公然纠集南方各族反叛了。连日来叛军一路烧杀抢掠，陷我城池，害我民众，气势汹汹向朝歌扑来。列位臣工以为要如何应对？”
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丹季瞟了瞟四周：“启奏帝君，微臣以为叛军乃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祖伊清醒地道：“不然。帝君，周人狼子野心，南方各部落如獠人、濮人、僰人、氐人、羌人、侗人、庸人、褒人、巴人等无一不是野蛮贱劣之辈，历来生性凶残，迷信鬼神，不遵教化。此番姬发贼子乘我精锐之师在东方征战，帝都空虚，勾结南蛮作乱，切不可掉以轻心。老臣以为当下应稳定民心，号召军民团结一致，固守帝都。待妊喜大司马率精锐之师返回，在开城痛击敌寇。”
“远水解不了近渴。倘闭城自守，苦等救援，沿途不加抵抗，任由叛军气势汹汹而来，帝都危矣。”太师嬴蜚廉语调深沉，“启奏帝君，历来主动出击胜于被动防守，老臣以为距帝都七十里的牧野地势开阔，利于我军摆开阵势，快速发动兵车。老臣愿率驻防帝都的30万军队奔赴牧野迎敌。”
子受把酒杯放在几案上，站起身来：“太师老当益壮，我心甚慰。寡人平生最痛恨当缩头乌龟之辈，岂能让一群乌合之众就吓得关闭城门。就依您的意思，倾全城之兵，发战车800乘，火速赶往牧野给予叛军迎头痛击。”
“帝君，”琴应出列，“我军驻防帝都的军队常年征战，是为疲惫之师，老弱病残过半。而周国有兵车300乘，强悍武士近5万人。加上南蛮几百个部落少则几百几千，多则上万的贼寇，叛军有百万之众啊。微臣以为在生死存亡之际，冢宰大人的建议，才最切合实际。兵法有言，贼众气焰嚣张时，防守乃最好的进攻方式。”
嬴蜚廉仰头干笑几声，转头瞪着琴应：“司徒大人，枉你为箕子大人的门生，难道不知纸上谈兵会误君误国吗？当下我军驻防帝都的军队虽为疲惫之师，但军中皆是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勇士。叛军人数虽众，不过是临时纠集在一起的贼寇，只会烧杀抢掠，祸害手无寸铁的百姓，真要和我军对垒，必将一举被我军彻底击溃！”
琴应道：“姬发遵姬昌遗命，重用姜尚、散宜生、妫闳夭等人，治军有方，太师切不可轻敌。”
“一群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有何惧哉？”嬴蜚廉转回头，向子受稽首，“帝君，老臣愿立下军令状，如不诛灭贼寇，老臣当杀身成仁。”
“好。”子受示意内侍斟酒，端起酒杯绕过几案踱下台阶走到嬴蜚廉面前，“老太师素有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请满饮此杯，寡人为您壮行。”
嬴蜚廉下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丹季在袖袍里紧张地搓了搓手，佯装平静地道：“启奏帝君，既要摆开阵势迎敌，城中的战俘营尚有40多万降俘，可随嬴太师出征平叛。”
祖伊闻言大惊，嘶声道：“帝君，万万不可！几十万战俘乃东夷南蛮，食古不化。一旦随军出征，临阵变节，后果不堪设想。”
嬴蜚廉把酒杯交还子受，起身脸色严峻地道：“老臣带兵多年，牛马都可以训得服服帖帖，何况是屈膝跪地求饶的战俘？为尽快平定叛乱，老臣以为司寇大人的提议可行。”
子受玩弄着酒杯，审视着众臣，最后把目光定在丹季脸上：“丹季，你方才所说的话，是随口而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