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宫渊离开后,散宜生在姬旦等人的簇拥下,匆匆赶往中军大帐。
大帐内灯火通明,几十名文武大臣和部族首领当着姬发、姜尚以及邑姜的面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见到散宜生等人走进来,覃夷提高了腔调:“诸位都别说了,既然卦象明白无误地传达了神谕,就不好违背。请太子殿下速速遣散联盟军队,释放拘押的使臣,收兵回国,多缴纳贡赋,乞请帝君赦免以下犯上之罪。由来鬼神不可欺,违背天道必将遭天谴。太士大人,您说呢?”
散宜生轻咳了一声:“老夫刚去探望了鲁启大人,本欲与他喝顿送行酒,冥冥中却收到神谕,要用一只白羊献祭。至于占卜之事,姬旦大人已经跟老夫讲了。在此老夫请教覃夷大人,易理六十四卦的卦象,哪一卦最好?”
覃夷想了想:“祸福所依,没有最好,也没有最坏。然而困卦乃运势低靡不振之意,强出头便不会有好结果。”
“覃夷大人委实博学。”散宜生微笑,“两害相较,君子历来取其轻。在老夫看来,六十四卦中有两个诡卦,一个是谦卦。人谦虚谨慎本应方方面面有结果,但太谦逊就容易受人欺骗、辱没和陷害。另一个是困卦。人处于逆境之中往往才会奋发图强,才会冲破艰难险阻,打破常规去成就伟大的事业。历来成大事者莫不是荆棘载途,历尽风雨沧桑,这便是困卦卦象的真正启示。”他走到辛甲面前,语调深沉,“辛甲大人,你身为太史,博览群书,怎会不明了人生大义?若帝君有道,政通人和,周国还会反吗?数百个部落还会一呼百应吗?”
辛甲涨红了脸。
覃夷欲开口,散宜生抬了抬手,转向姬发稽首:“殿下,鬼神固然不可欺,但人世间的事,终究还得由人来解决。今殿下揭杆而起,讨伐殷商,880个部落近上百万人响应殿下的号召,从四面八方赶来助殿下开创伟业。眼下正在寒风中集结等待殿下发号施令的成千上万勇士,明知一旦奔赴沙场,很多人就再也回不去故园,可是没有人畏缩和退却。如果殿下因一次占卜就心神不宁,萌生退意,那不是戏弄了南方诸氏族部族,不是拿千千万万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吗?殿下,戏弄苍生必遭天下人耻笑和唾弃,退一步说就算现在退兵,谋逆的事实已经成立,再向帝君哀号乞罪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若如此,周国亡矣,南方诸部落亡矣。那么殿下将成为千古罪人。”他走上前几步,向姜尚抱了抱拳,“姜太师,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乘殷商20万精锐部队尚在千里之遥,我军还不以雷霆之势出击,更待何时?”
姜尚隐隐一笑:“散宜大人,老朽即便是抬棺上阵,也不及您有气度啊!”他扭头看着姬发,“殿下,无论成败,在此一搏。请勿再犹豫。”
姬发看了看众人,沉默不语。
邑姜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套盔甲扔在姬发面前的几案上,大声道:“夫君,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为,何惜一死?黎明将至,废话少说。马上穿戴好举行会盟仪式,率兵马去冲锋陷阵!”
姬发打了一个冷颤,赶紧穿戴。
散宜生揉了揉鼻子:“都说男人在外是老虎,在夫人面前是老鼠。总算见识了。”
众人哄笑。
覃夷把散宜生拉到一边:“太士大人,莫非为了荣华富贵,您也怠慢鬼神吗?”
散宜生一脸平静:“您见过鬼,或者神吗?”
覃夷噎了一下:“…这倒没有。”
散宜生咧嘴一笑:“那他奶奶的还在乎什么?覃夷大人,老夫以为君子所持有的品性是刚直不阿,不是事事谨小慎微,不愿触犯教条,作茧自缚。请大人三思。”
覃夷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走出帐外。
转眼黎明来临。
远远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晨曦的光线冲破黑幕,断断续续地洒下来。
军营中央搭建好的高台上竖起了仁义大旗。
十三面巨鼓在高台下一字排开。
13名披散长发,脸蒙黑纱,身着拽地红袍,脚踝上系着金铃的女巫从一座帐篷中鱼贯走出来,摇拽生姿地走向高台。不断响起的铃声在一派朦胧中显得异常神秘。
女巫们走到高台下,有默契地各自散开,先后跃上了13面巨鼓,伸展双臂,开始且歌且舞。
有节奏的鼓声中,姬发、姜尚、邑姜在一批部落首领和军中将领的簇拥下,神情肃穆地走向高台。
各路兵马浩浩荡荡地向高台汇聚。
女巫们在巨鼓上跳舞的节奏越来越快,鼓点声越来越激烈。
骑在马上装束各异的武士、乘战车披盔带甲的将士,以及持各式兵器的数十万士卒热血沸腾。
绯红的朝霞显现,布满半边天空。
女巫们屈单膝下跪,甩头发遮住了面部,鼓声猝然中止。
姬发等人面对高台而立。
众目睽睽下,束着头发,身着青袍的尤房牵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羊走到台下,解除羊的绳索,微微躬身对着白羊念念有词。白羊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高台跪下,头颅竟自动堕地,鲜血喷涌出来。
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尤房对姬发拜了一拜,双手拢在袖袍中飘然离开。
一群武士牵来了一匹白马,当众屠宰,然后用漆盘银碗盛马血请姬发和各部落首领用手指拈血涂唇盟誓。
盟誓后,13名女巫起身,一面有节奏地在巨鼓上跺脚,一面掀开红袍,用长长的指甲划破雪白的胸部,不断往高台上弹血。
散宜生披着头发,身着黑袍左手持一柄宝剑,右手持一个画着符咒的漆皮葫芦来到高台下。
女巫们拉拢红袍,先后跃下了巨鼓,簇拥着散宜生沿沾着鲜血的阶梯一步步走上高台。
散宜生走到高台中央,仰头发出一声清啸,开始舞剑。女巫们围着他盘膝而坐,摘除黑纱,现出涂抹着五色油彩的脸孔,不停念咒语。
散宜生在念咒声中将葫芦抛在空中,飞身跃起挥剑把葫芦辟成两半,天际立时布满金光。
散宜生身躯落地,抱剑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女巫们的念咒声越来越响亮。
金光在天宇中旋转,大批影子武士簇拥着姬昌在空中出现。
姬发等人百感交集地跪地膜拜。
上百万人齐喊姬昌名号,声震环宇。
散宜生嘴角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