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托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
大梁端成三十七年,梁成帝薨,旨由三皇女元瑾即皇帝位,定年号承明。
底下群臣山呼舞拜,口称吾皇万岁,元瑾站在丹陛之上,听底下呼啸声汹涌澎拜而来,却淡漠的仿若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她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面上是承先帝遗旨,实则却是她举兵逼宫,血染宫城,做下那大逆不道之事,才换来这端坐御座之中。
于是天下烽烟四起,八方诸侯兴兵,讨伐之声不绝,五夷趁机陈兵境上,一时内忧外患,她的帝位摇摇欲坠,一不小心便会跌下高台。
直待天下太平,诸侯废立,容家功莫大焉,赏赐丰厚,元瑾更是亲点容家次子容华,封为王夫,晋亲王爵。
这无疑是她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但她尚未来得及欣喜,便被新婚之夜的一杯毒酒打入地狱。
她体内血气翻涌,大红龙袍衬得她脸色更是惨白,她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容华,然后慢慢的将目光转到他身边的女子身上。
“元昭。”她道。
那女子容色与她十分相像,站得笔直,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姐姐,您不该如此唤我。”她弯下腰,凑在元瑾耳边,慢慢道:“姐姐,您该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
“哦?你的东西?”元瑾看着她,慢慢的笑了,眼底却风起云涌,暗藏怒火滔天,“朕竟不知,这帝位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十三年前,不是你自愿放弃这身份的吗?你被父皇打入冷宫时,你找朕来做替死鬼时,不是不要元瑾这个名字了吗?”
女子居高临下,冷笑道:“便是我放弃了,皇姐,这也是我的。”
元瑾讥笑道:“朕一生不过二十余年,历经坎坷沉浮,用尽十三年的时光,竟是为她人做嫁衣?”她语气很是平稳,全无临死前的惊慌,却让人听着心中发颤,“你当真以为,你凭这一张脸,就能坐稳朕这帝位?”
女子以袖掩唇,笑的很是开心,“皇姐,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的啊,您顶着我的身份,如今也该还回来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时机成熟……如今天下太平,万众归心,承明女帝铁血手腕,我只需要顶着这张脸,坐在那帝位上,便能享尽一切荣华富贵,谁又敢不知死活,来挑衅女帝的威严?毕竟你我如此相像……连五皇兄都认不出谁是谁呢。再说,”她缠住容华的手臂,笑的更开心了,“不是还有容华吗?皇姐,这可是您亲封的王夫啊。”
元瑾冷笑一声,却是连一点眼角余光都未曾给了容华:“他狼子野心,元昭,你就不怕像朕一样,最后也落得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哈哈哈……皇姐,”女子笑意吟吟,“我可不是你呀,我怎么会像你这么笨呢?”
元瑾冷笑,是啊,她是笨,她倾其所有护了一辈子的孪生妹妹,最后竟伙同一个外人,亲手将她送上黄泉。
“皇姐,您放心,朕一定会厚葬您的。”女子俨然以朕自称,“天下皆知朕对昭阳长公主隆宠甚重,奈何长公主突发恶疾,医石罔效,朕心甚痛……必将风光大葬!”
元瑾唇瓣蠕动几下,低声问:“母后呢。”
女子高昂着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高傲的怜悯:“今日朕大婚,母后高兴,多喝了几杯,现今正歇着呢。”
元瑾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惨声一笑,盯着女子一字一顿,如同泣血:“你二人,一个狼心,一个狗肺,真真绝配!元昭,这江山你坐不稳!”
她的灵魂飘荡在皇宫之中,带着满腹怨气,她看着元昭着龙袍,登帝位,然后终日享乐,不理政务,看着容华把持朝政,露出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明显的狼子野心,渐渐架空女帝皇权,容家坐大,满朝文武十之有七沦为“容党”,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够改朝换代,掀一场地覆天翻。
然后,西北大军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雷霆之势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皇城,将元昭和容华包围在华阳宫。
元昭惊慌失措,踉跄后退,容华却愤怒暴躁的看着那个一步一步走进来的战将,咬牙切齿:“容城!你!你竟敢造反!”
容城盯着他冷笑:“纵我今日不反,他日容家也要反。二哥,这江山是元家的,你坐不得。”
容华眦目欲裂:“你满口胡言!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容城!亏陛下对你推心置腹,信重有加!你竟……”
容城突然抬头,冷眼如刀锋一般,他接下来的话便堵在喉咙里。
“你真以为我同世人一般的蠢,眼瞎到连两个人都分辨不出!”
容华一时冷汗淋漓,躲在他身后的元昭更是浑身发抖。
元瑾在空中很开怀的笑,西北军,容家军,全归容城所有。当年助她逼宫,稳定皇城,出征平叛,碾压诸侯的容城,瞧,元昭,这江山你终究坐不稳。
不是冠了一个容姓,就是容家的人。
容城一步步上前,单手将容华扔开,停在元昭面前,抬起头,他容色如玉,恰似少年时,眼底却幽深似海,元昭脸色惨白,浑身发颤,却强撑起一抹笑:“容城,我……”
他打断她。
“她呢。”他问,然后眼底漫出巨大的悲伤,“卿卿呢。”
……
“容城!”
元瑾大汗淋漓的醒过来,一时间头痛欲裂,旁边有人扑过来,紧紧的搂住她:“哥哥,哥哥,你不要吓我……”
元瑾低下头,一时睁大双眼:“安乐,你不是……”心中一惊,往四周一扫,饶是她再沉稳,亦难掩内心惊诧,此处不是冷宫又是何处?
是梦,还是……?
安乐抬起头,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哥哥,哥哥你不要吓我……哥哥,父皇已经要接我们出去了,真的……”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话。过往记忆汹涌而来,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元瑾一时心神不稳,半晌才恢复过来。
她眯起眼,慢慢冷静下来。
她竟未想到,她竟死而复生,且回到了十年前。
大梁端成二十四年,安家遭人诬陷,涉嫌谋逆,抄家流放,贵妃安氏及太子元瑾,废黜尊号,贬入冷宫。
端成二十七年,安家谋逆案沉冤昭雪,废太子元瑾出冷宫,受封辰王。
元瑾出冷宫的那一天,太阳很烈,她以手覆眼,心道,元瑾,元瑾,不论这名字以前属于谁,自今日起,只属于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