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拣着人迹罕至的山岗走,遇到村落,则远远地避开去。
尽管如此,我一路上还是收受了不少善心人得恩惠。曾有年迈的樵夫在深林中送给我他当日的干粮,曾有善良的浣衣妇在溪边为我清洗伤口,曾有小童在村口看见我远远跑来送我他手中的木头玩具。
这****到达一个蛮镇。狼胤的脚伤已好,派四名虎贲远远守住了蛮镇的四角之后,他与副手等换了偷来的楚国农户衣裳,尾随着我进入了蛮镇。
他们早已发现,蛮镇的中心是一座不大的镇中城,里面想必驻有楚国士兵。因此他也不敢太放肆,但又不甘心我就这样从手上溜走,便跟来了。
南方多蛮,民族多得蛮人自己也数不过来。但不同的蛮族各有势力范围,城镇则是他们贸易社交的主要场所。因此乍然置身于花花绿绿的各色服饰人群中,我一时有点懵,心中的仇恨和戾气也大为消减。
看狼胤等人时,也老实多了,穿着胡乱的农户粗麻布衣裳,模样甚是可笑。
我快步向城门走去,门前果然有楚国士兵把守着,我心中一喜,听见狼胤轻喝“截住他!”,更是加快了脚步。
“干什么的?!”守门士兵惊觉,喝道。
我正要开口,狼胤身形一闪,挡住了我的去路。冷哼一声,大手一伸,向我抓来。说也奇怪,他这么平平常常地一抓,我竟然避无可避,这才知道他得厉害,不禁心中大惊。
两名守门士兵喝道,“两个乡巴佬,打架跑这儿来,快滚开些!喂,说你呢,******聋子吗?”伸臂一推狼胤的肩膀,全身一震,呼呼连连后退,身体撞着城墙才停下来。
另一名士兵大骇,手中的长戟向他送出,叫道,“好小子,竟会使妖法!”狼胤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空着的另一只手反臂两指一弹,一声脆响,长戟齐锋而断!
狼胤冷笑,就要将我擒住,忽听马蹄声大作,手势不由得微微一顿。我忙就地一个滚身,逃出他的魔掌。
泼喇喇一队人马从城中奔出,马上一人威严地喝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方马匹较少,且蛮地人多赤脚行走,骑马者更是寥寥。这人虽是楚国将官,能在此等小镇中驻扎而有这样一群骑兵,可见官职不小。
他半百年纪,黑红脸庞,眉毛微微吊起,一双三角眼光芒凌厉,不怒而威。只是紧闭的双唇向上翘起,给人一种倨傲的感觉。他左右两骑分别是一个长身汉子和一名精干少年,少年长相跟他有几分相像。
两名守门士兵见长官出来,忙上前禀报,“将军,这人身上有妖术!”回头一看,却大惊,原来狼胤早已不知去向,他的手指却正指着我。
将军看我一眼,又看看地上的断戟,似信非信,沉声道,“是吗?那还不给我捆起来!正好带到明天蛮酋的会盟大会上去,杀了镇一镇他们的邪恶气焰!”
守门士兵一时不知所措,“不.。是,是.。”将军身后的骑兵们早跳下来,将我五花大绑捆了。
我正要先进城中去再做解释,冷笑不语让他们捆绑。将军冷冷看我一眼,奇怪我的镇定,“你倒老实。”
喝一声“走!”,领着骑队疾驰而去。那精干少年看我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去了。
两名守门士兵愣愣地走过来,对我苦笑一下,“没办法,只好拿你充数了,谁让跑了那妖人的。”
这镇中城外面看着虽然规模不大,但城内却布防甚是精严。城四角都布有暗堡,城墙上虽无往来巡逻的士兵,但暗堡中可一览无余。穿城而过是一条宽阔的驰道,两边屋舍栉比,巷道笔直。
将军衙府在正北,我被押进衙府后的监狱。狱中人满为患,几乎全是坦胸戴环赤足的蛮人。两名狱卒嘀咕几句,将我推进了一间牢房。
蛮人们立刻围过来,在我身上又捏又拍,呜哩哇啦说个不停,我听不懂,问两名瞅着我似笑非笑的狱卒道,“这牢房结实吗?会不会有人闯进来?”
两名狱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人道,“小子,你放心,保管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你要是想越狱,那也是休想。”另一人笑道,“小子,你要是有什么同伙要来劫狱,不妨先跟我们哥俩说一声,好教我们先有准备,逮住他立上一功!”
我没吱声,心想要是狼胤真来,你们几块料管什么用?心里盼着那将军今晚能回来,有骑兵驻防,狼胤估计不敢轻举妄动了。
蛮人们仍对我叽叽咕咕,似乎是引申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的道理,态度对我颇为友好,但我懒得理他们,径自倒头睡去。
半夜,忽然听见隔壁牢中有人轻声说话,话语中夹杂着一两句楚语,我听见“冰蚕”、“甲胄”之类的词语,正思量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牢外一阵喧哗,两名狱卒进来,将我提出,道,“将军要见你呢!”
烛火摇曳,将军危坐堂上,他的一左一右,那名长身骑士和精干少年陪侍身旁。
“说,你是不是蛮酋口中的妖人?”将军凝视我不动,似乎想从我的面部表情判断我所言虚实。
我一愣,我不过是两名守城士兵瞎指的妖人,如何又身份晋级,成了蛮人酋长口中的妖人了?我摇了摇头。
将军道,“真的?”凝视我半晌,见我不像说谎,哼的一声问道,“那你是何人?”
我将身世和盘托出,只是将父亲的身份和定秦雌剑的事隐瞒了,将军将信将疑,“那狼胤等为何要追杀你?”
我随口道,“必是我父亲知晓了什么秦国的军国秘密,秦王派狼胤等人来杀人灭口,又疑心父亲将秘密告诉了我,所以一路追杀我至此。”
倒也能自圆其说,将军果然信了,怒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深入我楚国腹地行凶杀人,昭信,你这就领我的符印,调兵灭了这群豺狼!”
“父亲息怒。”那少年道,似笑非笑、大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当此之际,我们、狼胤、蛮酋三方形势不明朗,若是我们急攻狼胤,蛮酋必会闻风而动,我们反倒陷入两面夹攻的境地。况且现正是夜晚,狼胤等虎贲经过特殊训练,擅长夜战,我方不占天时,不可轻举妄动,待天明不迟。”
将军迟疑道,“天明不晚吗?若蛮酋今夜便请得妖人祭祀,会盟成功怎么办?唉,其实之前我们跟蛮人相处得还好,冲突之起都是因为大王要蛮人进献冰蚕宝甲,蛮人不肯,还说从未听说过此甲,我们才.。。”
“冰蚕宝甲?”我吃惊不已,失声道。
“正是。”将军轩眉一动,“你听说过此甲?”
我将狱中蛮人的谈话说出,将军喜怒交加,“那么说来真有此甲了?可恶蛮酋竟敢私藏不献!单是这一条,我便可以立即发兵攻他!”
少年昭信道,“父亲还请三思。”
将军道,“宜早不宜迟,兵贵神速,只是..先攻哪方比较好?”
我见他看我,略一思索,道,“先攻狼胤,蛮人即使会盟成功,人数众多,但心未必齐,且不经训练,武器简陋,是乌合之众,即便明日来攻,一时也难下城池。狼胤则不同,武功极高,手下又是千中选一的虎贲之士,人数虽少,战斗力极强,不以大兵骤然加之,难以攻灭!”
“好!”将军拍案起身,“跟我所见略同,就先攻狼胤!家仇国恨,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信儿听令!”
昭信一躬身,正要领命,忽然一声长笑震动屋宇,“可惜已经迟了!”一道黑影从廊外斗角飞起,像一只大鹰般极快消失。
我惊道,“是狼胤!”
将军身边那一直不说话的长身汉子身形忽动,墨线一般破窗追出。不久返回,叹道,“果然是秦国第一高手,杀了两名士兵,眨眼已出城去了!”
将军神色大变,“若让他们两股势力通信成功,分头合力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长身汉子一愣,“蛮人虽素来不服我统治,但想必不会与秦人结盟。”
我急道,“狼胤根本不必与蛮酋结盟,只要派人送个信号给蛮酋,告诉他将军将攻他,蛮酋岂有不立即反叛的道理?狼胤再同时进攻,我们必挡不住!为今之计,应立即出城攻打狼胤,最好立即将他消灭,哪怕城池被蛮人攻占,也在所不惜!”
将军闻言一呆,“这话怎么说?”
我道,“蛮人住不惯城池,一时占了,以后也可以招抚或联合他处大军攻克。我们当前最要紧的是集中主力,将狼胤消灭,不然以后大王处没法交代。”
将军双掌合击,“正是,蛮人不过是疥藓之疾,狼胤已成心腹之患,必须先予剿除!”
我衷心赞道,“将军英明!”
昭信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知他是对我的身世存有疑虑,便笑笑不言。